楚云飞的前沿指挥所里。
只有那台大功率的步话机,还在徒劳地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
参谋长方立功冲了进来,他军帽歪斜,一向整洁的领口也扯开了,脸上满是混杂着惊骇与茫然的潮红。
“团座!”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
楚云飞没有回头,依旧举着望远镜,像一尊雕塑,遥望着东方那片被火光与烟尘彻底吞噬的夜空。
“说。”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方立功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
“派出去的侦察排……回来了。”
“他们说……他们说……”
方立功的嘴唇哆嗦着,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他们说,李云龙的部队……在用妖法攻城。”
妖法。
这个词,让指挥所里所有军官的后背,都窜起一股凉气。
楚云飞缓缓放下了望远镜。
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自己这位失态的参谋长。
“妖法?”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立功,你也是黄埔出来的,什么时候也信这些乡野之谈了?”
方立功的脸涨得通红。
“团座!不是我信!是弟兄们亲眼所见!”
“他们说,有雷电从天上劈下来,精准地劈掉鬼子的炮楼!”
“还有,平安县那几米厚的城墙,就像纸糊的一样,突然就裂开了好几个大口子!”
“冲进去的不是人,是……是比房子还大的钢铁巨兽!鬼子的机枪打在上面,就跟挠痒痒一样!”
方立功越说越激动,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比划着。
“弟兄们说,那根本不是打仗,是天兵天将在拆城!”
指挥所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楚云飞沉默了。
他当然不信什么妖法。
但他知道,侦察兵们看到的,都是真的。
因为那根本不是妖法,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
一种属于未来的力量。
他想起了那份荒谬的“零伤亡”战报,想起了那些关于“钢铁巨兽”和“天罚”的离奇情报。
原来,那不是夸大,甚至不是描述。
那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到让人绝望的事实。
李云龙,他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李云龙了。
他成了一头插上了翅膀,手握雷电的猛虎。
“团座!”
一名机要参谋拿着一份电文,快步走了进来,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
“重庆,加急密电!”
楚云飞接过电文,展开。
电文很短,上面的字迹却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里。
“晋西北战局诡异,令你部固守防区,保存实力,静观其变。”
“切勿轻举妄动,严防他们异动,一切以大局为重。”
啪!
楚云飞的手,猛地攥紧。
那封电报,在他手心里被捏成一团皱巴巴的废纸。
保存实力?
静观其变?
大敌当前,友军正在与日寇浴血奋战,而最高统帅部发来的命令,竟然是这个?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混杂着刺骨的冰冷,从他心底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南京,想起了淞沪,想起了无数倒在血泊中的同袍。
他们为什么而死?
不就是为了把这些侵略者,从这片土地上彻底赶出去吗?
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那帮短视的政客,脑子里想的却还是那点可怜的私利!
“团座……”
方立功看着楚云飞那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小心翼翼地开口。
“委座的命令……”
“我知道!”
楚云飞低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他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行军地图上。
砰!
坚实的木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
他想起了那个在苍云岭下,敢于向数倍于己的日军坂田联队亮剑的李云龙。
他们是对手,是敌人。
但在此之前,他们首先都是中国人!
都是在这片被践踏的土地上,不愿做亡国奴的军人!
现在,他的对手,他的朋友,正在用一种他看不懂的方式,痛快淋漓地屠杀着他们共同的敌人。
而他,却要在这里,像个缩头乌龟一样,“静观其变”?
楚云飞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的怒火与挣扎,几乎要喷薄而出。
去他娘的大局!
老子只知道,军人的大局,在战场上!
“备马!”
楚云飞猛地抬起头,嘶哑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方立功浑身一震。
“团座!您要干什么?委座的命令……”
“我说了,备马!”
楚云飞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方立功的脸。
“全团,进入一级战备!”
“所有火炮,拉出炮位,校准诸元!”
“所有弟兄,子弹上膛,随时准备出击!”
方立功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团座!三思啊!这是要违抗军令啊!”
楚云飞一把推开他,大步向指挥所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但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向任何方向,开一枪。”
留下这句耐人寻味的话,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方立功愣在原地,许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了。
团座不是要去打仗。
他是要去……看。
去那片炮火连天的战场边缘,用一个军人的方式,为另一位军人,站岗。
与此同时。
平安县城内的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
枪声变得稀疏,只剩下零星的抵抗,在钢铁洪流面前被迅速碾碎。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烧焦的尸臭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味道。
大批大批的日伪军,像被拔掉了牙齿和爪子的野狗,失魂落魄地举着手,从藏身的废墟和地窖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