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像初春的苔藓,无声无息地蔓延在青石板路的缝隙里、茶楼的氤氲雾气后、以及演武场树荫下的窃窃私语中。
“金凡少爷?呵,我看是昏了头!”族中掌管部分庶务的金满堂,在几个亲近管事面前嗤笑,他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泛白,“金小乐?一个只会钻营、油嘴滑舌的墙头草!金大勇?空有一身蛮力,脑子比石头还硬!金阿木?整日对着木头疙瘩发呆,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金小柔?哈,那丫头怕是连刀都握不稳吧?把时间耗在这种货色身上,简直是丢我金家的脸面!”
“可不是嘛,”旁边一人附和,眼底闪着精明的光,“金凡少爷年轻气盛,怕是想弄点新奇花样博个名声。可这分明是动摇根基啊!咱们族里,什么时候轮到这些边角料出头了?这不是乱了尊卑,坏了规矩么?”
更有人压低了声音,透着阴冷:“盯着点,都给我盯紧点。金凡少爷‘教导’他们的地方,还有他们几个平日里的行踪……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哼,只要抓住一点把柄,或者证明他们依旧是烂泥扶不上墙,到时候自有族老们说话。”
这些风言风语,或多或少都刮进了金凡的耳朵。他甚至在演武场亲眼见过几个旁系子弟故意在金大勇练习时大声讥笑他动作笨拙如熊,金大勇憋得满脸通红,拳头攥得咯咯响,若非金凡一个眼神制止,几乎就要冲上去。金小柔则像受惊的兔子,远远看到有人指指点点,头便垂得更低,脚步匆匆,恨不得缩进墙缝里。
金凡对此并非无动于衷。他独自站在小院窗前,月色清冷,映着他沉静的侧脸。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保守派的质疑、既得利益者的阻挠、族人的不解,还有四个学生自身那脆弱得仿佛一触即溃的信心……这条路比他预想的更陡峭。
但他眼底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暗夜里烧得更亮。
“退缩?”他低声自语,像是问自己,也像是在问这片沉寂的夜色,“不。越是如此,越证明这条路非走不可。他们怕的,正是我们需要打破的。”
翌日,他并未直接去安抚四人,而是调整了策略。
他首先找到了金小乐。这个“投机者”的信息网,此刻成了金凡的耳目。“小乐,”金凡开门见山,眼神锐利,“那些议论,你听到了多少?谁说得最欢?”
金小乐眼珠一转,立刻明白过来,脸上浮现出惯常的谄媚:“哎呀,少爷,您放心!那些闲言碎语,小的都记着呢!金满堂管事那几个,还有……”他一五一十,竟将背后议论者的名单、地点、大致内容说得八九不离十。金凡暗自点头,这个“墙头草”的生存本能,此刻成了宝贵的情报来源。
“很好,”金凡拍拍他的肩,第一次流露出真诚的赞许,“你的耳朵和心思,用对了地方,便是利器。继续留意,但不必与他们冲突。我要的,是心中有数。”
接着,他直面了金大勇的愤怒和屈辱。在金大勇又一次因被人嘲笑而气得浑身发抖时,金凡拦住了他。
“大勇,愤怒是力量,但失控的愤怒是愚蠢。”金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压下了金大勇翻腾的怒火,“他们笑你笨拙?那就用你手中的刀让他们闭嘴!不是靠蛮力冲撞,而是靠无可置疑的进步!把你的怒,给我炼进刀锋里去!每一刀,都要比上一刀更稳、更快、更有力!当你强到他们只能仰望时,谁还敢笑?”
金大勇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金凡,眼中血丝未退,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狠劲。他不再说话,只是猛地转身,对着那根粗大的木桩,再次挥起了沉重的砍刀。这一次,刀风更厉,落点却精准了一分。
对金阿木,金凡则是另一种方式。他不再要求他立刻改变沉默,而是递给他一张极其复杂、标注着各种陷阱和预警机关节点的家族外围布防草图当然是简化且不涉核心的版本。“阿木,你看看这里,”金凡指着图纸上一个节点,“若在此处,以最节省材料的方式,增设一道触发式绊索预警,并与旁边这个捕兽夹联动,如何设计最稳妥有效?我需要你的方案,三天后给我。”
金阿木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茫然,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光芒。图纸仿佛成了他的整个世界。
他用力点了点头,抱着图纸一头扎进了角落,嘴里开始无意识地念念有词,手指在空气中飞快地比划。图纸,成了他与外界对抗的堡垒,也是他证明价值的战场。
最难的,是金小柔。她像一只惊弓之鸟,连金凡温和的靠近都会让她微微一颤。金凡没有急于求成,只是每日带她到僻静的后山竹林。最初几日,只是让她站在一旁,看他练剑。凛冽的剑光破开空气,发出清越的鸣响。
“小柔,”某日收剑后,金凡指着竹林中一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细长竹叶,“你看那片叶子,它很柔弱,对吗?风一吹,它就摇摆得最厉害。”金小柔怯怯地点头。
“可你再细看,”金凡走近,指尖轻轻拂过那片看似随时会断裂的竹叶边缘,“它的边缘,锋利如刃。当它以极快的速度划过时,足以割开皮肉。柔弱,有时只是它的伪装,或是它积蓄力量的方式。你的‘柔’,未必不能化为‘韧’与‘利’。不要怕摇摆,关键是在摇摆中,找到那瞬间爆发的力量点。”
他不再多说,只是递给她一柄轻巧得几乎没有分量的短匕。“试着感受它,像感受风中的竹叶。不必想着伤人,先想着……如何让它成为你手臂的延伸。”
金小柔握着冰冷的匕首,看着那片在风中顽强摇曳的竹叶,第一次没有立刻移开目光。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在她低垂的眼帘深处,悄悄燃起。
金凡的坚持和有针对性的引导,如同细密的春雨,悄然滋润着四颗干涸的心田。改变在细微处发生:
金小乐依旧嬉皮笑脸,但传递情报时,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和期待被认可的渴望。
金大勇劈砍木桩的声音,从最初的杂乱狂暴,渐渐变得沉稳有力,富有节奏。偶尔有好事者再来围观,他那凶狠回瞪的眼神,竟让对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金阿木在三天后,真的呈上了一份设计精巧、标注详尽的图纸,虽然讲解时依旧结巴,但那逻辑的严密和构思的巧妙,让金凡眼中也闪过真正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