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冲破那道困扰已久的境界瓶颈,仿佛挣脱了一道无形枷锁。此刻体内灵力前所未有的圆融活泼,奔流如暖泉,每一个周天流转都似洗涤灵台,一种深彻骨血的清明感弥漫开来,将他微微升离脚下的天青石。
四周空气中逸散的稀薄灵气受无形之力牵引,无声汇聚,化作肉眼可见的淡白灵雾,旋绕于他周身。这灵雾流转无定,时而凝聚如初绽的花苞,时而舒展如古木吐纳,呼应着内里那臻于澄澈的心境与豁然开朗的境界。
他深吸了一口峰顶冷冽如刀的清气,胸膛起伏,那股圆融饱满的力量感自内而外散溢开来,与这片巍峨道域隐隐共鸣。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东方尽处,那里,黎明将至未至,浓郁的靛蓝沉淀着夜幕最后的重量,宛如一幅深沉的画卷,只等待破晓之笔的点染。朝霞已在画卷边缘微微晕染开来,是柔和的黛青色,又渐渐掺进几缕淡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茜红。
就在这时——
那东方层层堆积、酝酿着破晓的靛蓝暮色深处,骤然裂开了。
起初只如天幕脆弱锦帛不堪重负,“刺啦”一道极纤细、却异常锐利的痕迹强行撕扯开来。瞬间,这道裂痕如被灌注了熔岩的瓷器蛛网,急剧蔓延伸展!它蜿蜒于靛蓝之上,色彩诡谲到令人心悸——似琉璃那纯粹的冷光,偏又深深浸透了最粘稠、最鲜活的朱砂颜色。两种质感格格不入的色彩猛烈交融、互相侵蚀,边界不断闪烁着刺目的电火般光芒,发出无声的、令人牙齿发酸的尖锐嘶鸣。这道撕开长天的狰狞异彩,如同虚空中一个巨眼在无声咆哮,凶戾异常,灼灼气势直逼而来。
金凡只觉得双眼一阵剧烈的刺痛,仿佛被人将冰锥刺入眼眶又紧接着投入火焰熔炉里焚烧一般!他猛地闭眼,眼睑之下仍有灼痛残影,鲜明而凌厉,烙印在视线深处久久不散。喉中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带着惊悸后的粗重喘息。
“看!东天……怎么回事?!”
“天裂?!那是什么邪光?!”
“妖异!凶兆!大祸!”
尖锐的、充满惊惶的呼喝声在峰顶道场的各个角落炸开,如巨石落入寒潭,原本肃穆庄静的修炼之地刹那间被搅得天翻地覆。众多修士纷纷从入定或体悟中被猛地惊醒。一张张面孔仰向东方那奇诡的天象,瞬间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与矜持,转为极度惊惧。
几个白发苍苍,平日负责在道场维护秩序的老执事们挤在一起,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为首的老人哆嗦着嘴唇,面色在惨白如鬼,抖了好一阵才发出嘶哑的声音:“千年…不,是万载!典籍也绝无记载啊!天…变了!道……天道要倾覆了吗?!”他话音未落,另一个老人更夸张地跌坐在地,几乎要匍匐于冰冷的石板上磕头,嘴中喃喃念着祷文,声音破碎无力,已然六神无主。
周围的喧哗议论在加剧膨胀,恐惧犹如迅速蔓延的寒流,包裹住每一个观看着那裂痕的灵魂。有年轻修士在极力稳住同门摇摇欲坠的身形:“稳住道心!师门长老必会……”声音已然不稳。
众人喧嚣汇作一片混响,震荡得心神摇摇欲坠。
然而,在那尖锐无比的议论风暴中,金凡却感到一层奇特的静谧——仿佛自他的身躯内部,自方才突破时留下的那片澄澈深境,涌出丝丝缕缕难以言喻的联系感。这波动无具象亦无声,却顽强地穿透了众人的惊恐浪潮。
他强行抵抗着眼中那股刺目的烧灼感,双眼微睁,睫毛因刺激而剧烈颤抖。那道撕裂天穹的血痕,琉璃中沸腾着朱砂,在他模糊模糊、泪光闪烁的视线里,却隐约变得奇异:琉璃朱砂之下,内里似乎流淌着更原始、更粗粝的某种东西。那并非表象上纯粹的炫光,更像…更像某种巨大存在沉重如山脉般的律动!
一呼,一吸!
这节奏……竟隐隐与他刚刚突破境界门槛时,整个身心与天地共鸣的那个高亢频率有了重叠。仿佛是同一个源头在不同层次、不同规模上的震荡回音!
身体内部的细微波动竟同那道撕裂苍天的裂痕有了无法解释的应和?他浑身猛地绷紧,指尖不受控制地刺入掌心细肉之中。
就在此刻!
静悬于他左臂旁的古老拂尘突然微微一颤!似乎被那诡异天象的气息或节奏所牵动。拂尘玉白色的柄身并无变化,但柄末嵌着的那颗象征清心明神的太素云水珠,却似活物般急速地冰凉起来。温玉化作寒铁。
一股冻彻骨髓的冷气如锐利的冰棱凭空凝结,贴着指腹脉络倏然向上钻去!瞬间激起一片细密的寒疙瘩沿着手臂肌肤蔓延开去。
金凡心头剧震,手臂本能一缩,目光瞬间收回,凝在那颗骤然散发出刺骨寒意、正缓缓腾起一丝丝肉眼难辨的青气霜线的云水珠上。冰冷的感觉顺着皮肤刺入脉络,如同冰寒锁链缠在心脏上收束。
他重新扬起面孔,那道蜿蜒于东天的巨大伤疤依然在灼烧着他的感知。恐惧如同寒雾依旧弥漫在人群之中,在云水珠的刺激下几乎本能地催生,但云水珠的异动和体内境界的应和感——两种同样来自身体深处、却性质截然相反的悸动,此刻如角力般拉扯着他心旌摇曳的知觉。一边是至深的警觉,一边是陌生的引动。这究竟是什么?难道真是灾祸?还是……某种颠覆认知的……启始?
四周的嘈杂似乎骤然被隔绝至远方,万籁沉入死寂。只有那高空之上的裂痕,像一块巨大的、不断搏动着的奇异活玉,妖异光芒持续倾泻而下。
一股冲动突然在经脉中鼓荡而起——不是畏惧,亦非盲从,而是身体内刚刚达成圆满境界之力在低语、在指引。这力量刚刚突破阻碍,对更高更远的境界疆土生出天然的跃跃试探,如同雏鹰初展稚翼。
前所未有,无人可告知答案。
千年未逢之景象,学院的古老典籍或许只会落满灰尘一片哑然。
那冷峻如冰的太素珠还执拗地盘踞于指间,提醒着凶险如影随形。
峰顶晨风猎猎掠过,卷起他身上深青色的道袍一角,像催促的旗帜。金凡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峰顶灵气余烬似的清寒冲入肺腑,驱散了些许焦灼之感,也令那体内喧嚣的境界波澜稍稍平息下来。
他稳住心神,定定仰望那道妖异如深渊瞳眸的裂痕。恐惧渐渐沉落谷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磐石般的坚韧,在方才那场突破的淬炼中反复锻打出的决绝正缓缓涌上心头。
即便真是灾厄……金凡眼中光芒凝聚成锐利的一点。
他掌心紧握了一下冰冷的拂尘柄,随即不再多看那示警的云水珠一眼。
前方裂开的,无论是深渊巨口,还是星辰彼岸之门——
他已然明了内心所向,无需犹豫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