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的空气凝滞而冰冷,唯有那发光苔藓散发出的微弱清香和更微弱的能量波动,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宁。安娜背靠着冰冷石壁,逐字咀嚼着墙上那暗红色字迹带来的信息洪流,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锥,刺入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放逐之地…伪星…祂的眼睛…守墓人…另一边…
这些词语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重组,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战栗的真相图景。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那被矿石半掩的洞口,死死盯住外界那一片永恒蠕动流淌的发光云层——“伪星”。原来这提供光明、看似无害甚至瑰丽的光源,竟然是监视者的眼眸?那无处不在的、柔和的蓝白色光芒,此刻在她感知中变得无比刺眼而充满压迫感,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非人的眼睛,正透过这层光幕,无声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个神秘的土着——“守墓人”,他一次次迅捷的出现与消失,拒绝交流却提供帮助的古怪行为,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并非不愿交流,而是不能!任何长时间的暴露,任何非常规的举动,都可能引来“伪星”背后那名为“祂”的存在的注视!他是在某种极端的规则和恐惧下,艰难地履行着“守墓”的职责,并向她这个意外的闯入者,传递着警告。
而自己,从坠入这片河畔开始,恐怕就一直处于这无所不在的监视之下!想到这里,安娜的后颈泛起一层细密的冷汗。她之前吸收能量、挣扎移动、甚至研究头盔……所有这些,是否都已被“祂”尽收眼底?
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逃离这洞穴、逃离这光线的冲动涌上心头。但理智告诉她,盲目的移动更危险。墙上的留言指出,这个洞穴可以“暂避凝视”,那厚厚的、能疗伤的发光苔藓也证明了此地暂时安全。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将目光投向墙上的留言。
【沿河上行,若见‘双生巨像’倾颓之处,或有一线生机,通往……‘另一边’。】
“双生巨像”……“另一边”……
这是目前唯一的、看似具有指向性的线索。“另一边”是什么?是离开这片放逐之地的出口?还是另一个更加危险的绝境?那被抹去的部分,又隐藏着什么?
无论如何,必须向上游走,找到那个所谓的“双生巨像倾颓之处”。这是摆脱当前困境的唯一希望。
但以她现在的状态,贸然离开这个相对安全的洞穴,再次暴露在“伪星”的凝视下,沿着危机四伏的河岸长途跋涉,无异于自杀。
她需要更快地恢复!需要更多的能量!需要……了解敌人!
安娜的目光落在了怀中那枚冰凉的数据水晶上。莱娜说过,这里面有格里芬关于“收割者”弱点的研究,或许……也有关于如何应对这种极端环境或能量监视的只言片语?
虽然“收割者”与这里的“祂”可能并非同一存在,但高等能量意识和监视手段或许有共通之处?
这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但值得一试。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数据水晶。水晶触手冰凉,内部无数光点缓缓流动,如同封印着星辰的碎片。她尝试像在圣堂那样,将戴着“共鸣之手”的掌心轻轻覆于其上,集中精神,试图读取。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数据水晶的加密等级显然极高,与她之前接触过的任何堡垒设备都不兼容。
安娜没有放弃,她回想着在圣堂时的那种感觉——不仅仅是能量,还有意志和血脉的共鸣。她将残存的星枢能量缓缓注入手套,同时心中默想着格里芬的名字,默想着“监护者遗产”,默想着对抗“收割者”的决心……
渐渐地,“共鸣之手”似乎再次发挥了那神奇的作用。它表面泛起微光,并非强行破解,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遵循着某种特定频率的“叩问”。
嗡……
数据水晶内部的光点流动速度微微加快。一小段极其破碎、夹杂着大量干扰噪点的信息流,终于被手套捕捉,断断续续地导入安娜的脑海。
【……能量意识体……共性……依赖于稳定能量源……及……感知网络……】
【……干扰策略……并非强行对抗……需制造……局部信息湍流……覆盖……或……误导……】
【……可利用……环境背景能量……模拟自然波动……】
【……警告……高维感知……对‘观察’行为本身……异常敏感……切忌……主动‘窥探’……】
信息支离破碎,难以形成完整体系,但几个关键词如同火花般在安娜脑海中闪现——“局部信息湍流”、“利用环境背景能量”、“模拟自然波动”、“切忌主动窥探”!
格里芬的研究似乎在指出,对抗这种无处不在的能量感知,硬性屏蔽或隐藏极难做到,更好的方法是伪装,将自己伪装成环境背景能量的一部分,制造局部的能量混乱(湍流)来覆盖掉自身的存在信号,并且绝不能主动去反向探测对方,那会立刻暴露!
这……或许可行!
安娜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再次将目光投向洞外那缓慢流淌的发光之河,以及河岸两侧无处不在的发光矿石。这些矿石散发着稳定而庞大的冰冷能量场,不正是最好的“环境背景能量”吗?
如果她能利用“共鸣之手”,引导周围的矿石能量,在自身周围制造一个微型的、模拟自然能量波动的“湍流场”,是否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伪星”的凝视,为自己争取到更安全的移动时间?
这个想法大胆而冒险,对能量操控的精密度要求极高,一旦失败,可能反而会像黑夜中的灯塔一样显眼。但她别无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掌按在洞壁的发光矿石上。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汲取能量,而是尝试着去感知和理解周围能量场的固有波动频率和模式。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矿石的能量冰冷而惰性,感知起来异常困难。她全神贯注,将所有的精神都沉浸其中,努力捕捉着那浩瀚能量中细微的、规律性的起伏。
时间再次缓慢流逝。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苔藓上。伤势带来的剧痛和精神上的疲惫不断冲击着她的极限。
就在她几乎要再次耗尽心力时,她终于勉强把握住了周围能量场那种缓慢、宏大、如同呼吸般的基本节奏。
就是现在!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如同操控着丝线穿过针眼般,引导着一小部分矿石能量,使其围绕自身,形成一个极其微弱的不规则扰动场。这个扰动场完美地嵌入在环境能量的背景节奏中,就像河流中一个自然而然产生的小小漩涡。
她紧张地感知着,等待着可能到来的“凝视”。
一秒……
两秒……
十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伪星”的光芒依旧柔和地洒落,没有聚焦,没有异常。她成功了吗?这微弱的干扰场,真的能骗过那高维的注视吗?
无法完全确定,但这是目前最好的消息。
她维持着这个能量扰动场,虽然依旧需要持续消耗心力,但比之前全力汲取能量时要轻松一些。她开始尝试吸收一点点能量,同时拿出守墓人留下的块茎,小口咀嚼着,加速恢复。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包裹着的诡异头盔上。一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那头盔上的粘液残留着强烈的心灵污染能量,这种能量特质,是否正是一种极端的“信息湍流”?如果……如果能极小规模地模拟那种混乱特质,融入周围的能量扰动场中,是否会更加有效地干扰“伪星”的感知?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玩弄那种力量无异于火中取栗。但……或许是更有效的伪装?
她犹豫再三,最终求生的欲望压过了恐惧。她极其谨慎地、用骨匕尖端挑起一丝微乎其微的干涸粘液,将其置于一块小矿石片上。然后,她操控着能量扰动场,极其轻微地、尝试去“触碰”和“模拟”那粘液中蕴含的、极其微弱的混乱波动。
就在那丝混乱波动即将融入扰动场的瞬间——
安娜的脑海猛地一震!仿佛有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她的意识防线!
一幕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幻象猛地炸开!
她不再是坐在洞穴里,而是仿佛漂浮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眼前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由无数扭曲几何结构和疯狂色彩构成的、不断坍缩又重组的巨大结构体!它没有声音,却散发出一种吞噬一切的、令人彻底疯狂的饥饿与漠然!
而在那疯狂结构体的深处,似乎有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由纯粹数学和恶意构成的眼眸,缓缓地、似乎无意地……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呃啊!”安娜闷哼一声,猛地切断了与那丝粘液的所有联系,能量扰动场瞬间溃散!她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脱力,瘫软在苔藓上,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仅仅是模拟一丝微不足道的残留物,竟然几乎引来了那恐怖存在的直接注视?!那粘液……那头盔……关联的“祂”,远比想象中还要可怕无数倍!
这条路行不通!绝对行不通!
就在她惊魂未定之际——
嗒…嗒…
那熟悉的、缓慢的脚步声,竟然又一次在洞外不远处响起!
守墓人又来了?这次为什么这么频繁?
安娜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挣扎着坐起,警惕地望向洞口。
脚步声在洞口附近停顿了一下。随即,一样东西被从外面轻轻地抛了进来,落在洞穴中央,发出轻微的响声。
那不是什么食物或工具,而是一块扁平的、边缘打磨过的暗蓝色石板。
石板上,用发光的颜料,画着新的、更加复杂的图案!
安娜谨慎地等了一会儿,确认守墓人已经像前两次一样迅速离开后,才慢慢挪过去,捡起石板。
石板上画着一幅简易的路线图:
一条波浪线代表河流,旁边画着代表洞穴的火焰标记(就是此处)。然后,一个箭头沿着河岸向上游延伸。
沿途标注了几个简单的符号:一个骷髅头(代表极度危险区域),一个类似水母发散波纹的图案(代表某种能量异常或干扰区?)。
路线的终点,画着两个巨大的、倒塌的人形轮廓——毫无疑问,这就是“双生巨像倾颓之处”!
而在巨像的下方,守墓人精心绘制了一个向下延伸的阶梯的图案,阶梯的尽头,是一个旋转的、散发着微光的漩涡符号!
这就是“另一边”的入口?!
安娜的心跳再次加速。守墓人不仅确认了路线,还给出了相对具体的路径和危险提示,甚至指明了入口形态!
他为什么突然提供如此详细的信息?是感知到了她刚才鲁莽尝试引来的危险?认为她必须尽快离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在路线图的下方,守墓人还画了最后一个符号:一个简单的沙漏,里面的沙子已经快要流尽。
时间……不多了?
一股强烈的紧迫感攥住了安娜的心脏。
她不再犹豫,将石板上的信息牢牢刻印在脑海。然后,她将剩下的块茎和水分小心收好,重新包裹好那头盔和数据水晶,握紧了骨匕。
她再次走到洞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给予她短暂庇护和珍贵信息的洞穴,以及墙上那“最后守墓人”的留言。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重新调动起精神,再次于周身构建起那模拟环境能量的微弱扰动场。
这一次,她更加小心,彻底摒弃了任何沾染那诡异粘液的念头。
她迈出洞穴,再次踏入了那被“伪星之眸”凝视的、冰冷而诡异的磷光河畔。
沿着守墓人指引的方向,向上游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光滑的卵石上,每一步都承受着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压力。
远方的河水无声流淌,倒映着头顶蠕动的不祥之光。
寂静之中,低语潜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