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悼者”溃散的瞬间，那令人灵魂冻结的规则压迫感如潮水般退去，但战场上死寂的沉默并未立刻被打破。幸存的战士们依旧紧紧靠着掩体，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重归黑暗的迷雾，仿佛还未从刚才那超乎理解的恐怖中回过神来。
直到陈末身体软倒发出的沉闷声响通过通讯器隐约传来，才像一根针，刺破了这凝固的气氛。
“末哥！”张强第一个反应过来，化作一道火光冲向指挥所。
“陈末！”林雨也从狙击位跃下，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慌。
王铁柱想动，却发现自己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靠着残破的工事，嘶哑地吼道：“医生！苏医生！快！指挥所！”
整个基地瞬间从规则对抗的宏大叙事，跌回充满伤痛与牺牲的残酷现实。
指挥所内，陈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七窍残留着触目惊心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他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根“驱雾之锚”短杖，短杖上的湛蓝色光芒也变得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
张强冲进来，看到陈末的模样，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小心翼翼地将陈末扶起，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冷和轻微的颤抖。
苏晚晴提着医疗箱踉跄着跑来，看到陈末的状况，倒吸一口凉气。她迅速检查了他的生命体征，眉头紧锁：“生命体征很弱，主要是精神力和体力严重透支，身体多处毛细血管破裂……需要立刻静养和补充能量，绝对不能再用脑了！”
她立刻给陈末注射了备用的能量液和镇静剂，和张强一起将他小心翼翼地抬到临时铺就的床铺上。
“他……他不会有事吧？”李璐跟着跑进来，看着陈末凄惨的模样，声音带着哭腔。
“现在只能看他的意志力和身体的恢复能力了。”苏晚晴疲惫地摇摇头，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她知道，刚才那种层面的对抗，已经超出了普通医学能解释的范畴。
随着陈末被安置好，基地的指挥权暂时落在了林雨和王铁柱肩上。两人虽然也疲惫不堪，身上带伤，但深知此刻绝不能倒下。
“还能动的，立刻统计伤亡，抢救伤员！”林雨的声音透过通讯器，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冷静，“优先把重伤员转移到地下掩体，苏医生需要集中救治！”
“工事组，检查防御破损情况，能修复的立刻修复！刘三刀，带人看看那几辆车和投石机还能不能用！”王铁柱强撑着身体，开始布置任务，他的声音不再高亢，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幸存者们开始行动起来，动作迟缓而机械，脸上混杂着悲痛、麻木，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他们默默地搬运着同伴的尸体——那些幸运地留下了尸体的同伴。被“哀悼者”抹除的人，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只在亲历者心中留下无法磨灭的恐怖空洞。
清点结果很快出来，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阵亡二十一人，重伤八人，轻伤几乎人人带伤。战前基地的战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加起来超过八十人，经此一夜，减员超过三分之一。这还不包括那些被规则抹除、连数字都无法计入的牺牲者。
阵亡名单里，有最早跟随王铁柱的兄弟，有图书馆小队里那个抱怨过搬书的年轻人，有在“清道夫”进攻时表现出色的新队员……
王铁柱拿着那张被鲜血和污渍弄脏的名单，手指微微颤抖。他走到一个角落，这个粗犷的汉子终于忍不住，用没受伤的手臂抵着墙壁，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赵铁死了，现在，又一批熟悉的面孔永远消失了。
“牺牲是末日最昂贵的货币，我们每一次呼吸，都由无数沉默的英灵垫付。”
张强默默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眼中同样燃烧着悲痛和愤怒的火焰，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坚定。他想起陈末倒下前的话，想起那汇聚的信念之光。牺牲并非毫无意义，他们守住了！守住了这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名为“曙光”的微光。
林雨站在稍高的地方，看着下方忙碌而悲伤的人群，看着残破的工事和黯淡的光罩，眼神复杂。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用颤抖的手，认真地、一笔一划地记下了所有阵亡者的名字。这是她唯一能做的，让这些名字不至于被迷雾和时光彻底吞噬。
“我们要记住他们。”她轻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所有人宣告，“每一个名字，都代表我们为何而战。”
天色，在惨烈的沉寂和悲伤的忙碌中，渐渐亮了起来。
并非阳光穿透迷雾，那浓稠的灰白色依旧笼罩天地。但这亮光，来自于“雾潮”的退却。墨汁般的漆黑开始稀释，重新变回令人压抑但熟悉的灰白，那无处不在的精神低语也减弱到了平时的水平，怪物的嘶鸣和攻击频率也大幅下降。
最危险的时刻，似乎过去了。
“雾潮……好像在退了？”一个负责观察的队员不确定地报告。
没有人欢呼。代价太沉重了。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陈末，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无尽的黑暗和冰冷中漂流了许久，无数破碎的记忆和低语在他意识中翻腾。最终，所有的碎片汇聚成一点微光，那是由无数熟悉的面孔和坚定的信念凝聚成的光芒，将他从深渊中拉回。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浑身如同散架般剧痛，尤其是大脑，像是被无数根针扎过。
“醒了！他醒了！”一直守在旁边的李璐第一个发现，惊喜地叫出声。
张强、林雨、王铁柱等人立刻围了过来。
陈末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关切而疲惫的脸，最后落在窗外那虽然残破但依旧屹立的光罩上。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李璐赶紧给他喂了点水。
缓了好一会儿，陈末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情况……怎么样？”
林雨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汇报了伤亡情况和雾潮退却的迹象。
听到那串冰冷的数字，陈末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良久，才缓缓睁开，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沉痛。
“厚葬他们……立碑。”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尝试调动精神力，一阵尖锐的刺痛立刻传来，让他闷哼一声。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容量”似乎确实扩大了一些，而且脑海中多了一种模糊的“感觉”，仿佛可以对周围空间的某种“基底”进行微弱的干涉。
【绝对推演】进化，“信念锚定”……
他回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情报，以及那最后一条警告。
“我们……可能引起了更麻烦的东西的注意。”陈末的声音沙哑，“雾潮只是暂时退去，危机……远未结束。”
就在这时，负责通讯监控的队员突然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惊疑：“报告！我们……我们接收到一个来自远方的、非常清晰的明码广播信号！不是‘昆仑’的加密信号！”
所有人都是一愣。
陈末强打精神：“内容？”
队员咽了口唾沫，说道：“信号自称来自‘第七区军方临时政府’，内容……是通告‘清道夫’组织已被列为敌对势力并予以清除，同时……同时赞扬了我‘曙光’基地在抵御雾潮和清除地方武装威胁中表现出的‘卓越能力与坚定立场’，并表示……将在雾潮影响减弱后，派出联络小组，进行‘友好接触与资源协调’。”
第七区！那个之前信号微弱提及的军方势力！他们不仅知道“清道夫”，还知道“曙光”？甚至知道刚刚结束的战斗？
一股寒意，比面对“哀悼者”时更加现实的寒意，瞬间掠过陈末和所有核心成员的心头。
对方一直在观察！而且观察得非常仔细！
陈末看向林雨，林雨微微点头，低声道：“符合之前关于‘观察者’的情报。”
王铁柱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们想干什么？招安？”
张强冷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陈末没有说话，他靠在床头，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那片依旧被迷雾笼罩的、未知的世界。刚刚击退了一波怪物和规则诡异的侵袭，守住了家园，代价惨重。而现在，来自人类同胞的、看似“友好”的触手，却可能带来比怪物更加复杂的挑战。
废墟之上，悲伤尚未平息，新的阴影，已从远方悄然蔓延而至。
黎明的微光，并未带来真正的安宁，反而照亮了前路上更加错综复杂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