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林小满，多谢谢公子解围。”林小满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警惕，依着青云宗的礼节，微微躬身行礼，语气平淡得像一潭静水，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既不失礼貌，又不显得热络。
“林小满……”谢知遥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鞘，笑容依旧温和，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名字很别致。方才见林师妹临危不乱，三言两语便点破刘珩的伎俩，这份胆识与聪慧，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他的夸赞听起来情真意切，可林小满总觉得那目光像落在身上的羽毛，轻得发痒，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审视，仿佛在掂量一件刚到手的物件。
“谢公子过奖了，”林小满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依旧平静，“我不过是据实而言。若非谢公子及时出现，我们今日恐怕还要多费些周章。”
“哈哈，林师妹太谦虚了。”谢知遥朗声一笑，笑声清朗，带着世家公子特有的风度，“即便谢某不来，以青云宗诸位的能耐，想必也能妥善解决。只是那刘家在天剑城经营多年，虽算不得顶尖势力，却最擅长纠缠不休——跟他们计较，难免惹来些苍蝇般的麻烦，能免则免罢了。”
这话看似为他们着想，却不动声色地透出对刘家的轻视，更让林小满确定，此人的来历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公子出手相助。”柳晴也上前一步，脸上还带着后怕的红晕，语气诚恳。
“分内之事，不必挂怀。”谢知遥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青云宗别院那略显陈旧的木门，话锋一转，语气温和地发出邀请，“相遇即是缘分。不知谢某是否有这个荣幸，请几位道友去附近的‘听剑楼’小坐片刻，品一杯清茶？也算为方才刘珩的惊扰，给几位压压惊。”
听剑楼？林小满虽刚到天剑城，却也听同门提过这地方——那是天剑城最有名的茶楼，据说背后有大人物撑腰，寻常修士连门槛都摸不到，只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进去。谢知遥一开口就是去那里，其身份愈发显得神秘。
柳晴和另外两名男弟子显然有些心动。能结交这样的人物，对宗门、对自己日后的修行路或许都有好处，况且对方刚刚还帮了他们。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林小满，带着几分征询——经过剑鸣谷一事，林小满在他们心里，早已不是那个只会摸鱼的“小师妹”，反而多了几分让人信服的底气。
林小满心里却一百个不愿意。跟这种心思深沉的人打交道，比跟剑脊兽打一架还累——剑脊兽的心思写在獠牙上，可眼前这人，笑容里藏着什么，谁也说不清。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别院，继续啃她的糖葫芦，完成未竟的“躺平”大业。
可还没等她找借口推辞，脑海里老范的声音突然炸响，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亢奋的急切：“小子！答应他！必须答应他！”
林小满一愣，在心里反问：“老家伙你疯了？这人一看就麻烦得很，躲都来不及，还凑上去？”
“你懂个屁！”老范的语气几乎是在咆哮，震得林小满脑仁发疼，“他身上有东西！不对，是他接触过什么跟本尊有关的东西！那味道……虽然淡得像蚊子哼哼，但本尊绝不会认错！跟剑鸣谷那片崖壁、跟本尊丢了的那部分记忆碎片，绝对有关系！快答应他，摸摸他的底！”
剑鸣谷？记忆碎片？
林小满心里猛地一震。剑鸣谷的经历让她清楚，老范的来历恐怕远超她的想象，而任何与它过去相关的线索，都可能牵扯出天大的麻烦，但也可能是解开谜团的关键。她可以怕麻烦，却不能无视可能关乎老范，甚至关乎自己安危的线索。
电光火石间，林小满心思转了好几圈。她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犹豫笑容，语气也软了几分：“谢公子盛情，本不应推辞。只是我们刚回别院，身上还带着风尘，而且大师兄出门前也吩咐过，让我们静心准备论剑大会……贸然出去饮茶，恐怕不太合适。”
她刻意提到墨辰，既是婉拒的借口，也是一种无形的提醒——我们不是没靠山的软柿子。
谢知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容却愈发温和，语气也更诚恳了些：“林师妹不必担心墨辰兄那边。若他问起，谢某一力承担便是。不过是小坐片刻，饮杯茶水的功夫，耽误不了多少修行。况且，听剑楼的‘清心茶’对凝神静气、感悟剑意颇有裨益，说不定还能帮几位在大会前调整到最佳状态。”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反而容易引起怀疑。林小满看了一眼柳晴等人期待的眼神，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这“鱼”，是不得不“钓”了。
“既然谢公子都这么说了……那便叨扰谢公子了。”她微微欠身，算是应了下来。
“太好了。”谢知遥脸上的笑意更浓，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几位，请随我来。”
听剑楼离青云宗别院不远，坐落在一处清幽的湖畔。楼阁造型奇特，通体是浅灰色的青石，顶端斜指湖心，像一柄出鞘三分的长剑，透着股凌厉又雅致的意境。刚走到楼门口，就闻见一股淡淡的茶香混着檀香飘来，与街上的喧嚣截然不同，让人瞬间静下心来。往来的修士大多身着华服，气息沉凝，连说话都放低了声音。
侍者见到谢知遥，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连问都没问，直接引着众人上了三楼一间临湖的雅间。
雅间里的布置简洁却精致，墙上挂着两幅剑意图——一幅是孤舟剑修立于寒江之上，剑指明月；另一幅是群峰之间，剑气如瀑布倾泻。窗边摆着一张梨花木小几，上面放着一套冰裂纹的青瓷茶具，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茶具上，泛着温润的光。
几人落座后，侍者很快端来茶水。那茶叶在杯中根根直立，像无数柄小小的利剑，茶水呈淡金色，还没喝，一股清冽的香气就钻进了鼻腔，让人精神一振。
“这是听剑楼特有的‘剑茗’，几位尝尝。”谢知遥端起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小满浅啜了一口，只觉一股温和却带着锋锐感的灵气顺着喉咙滑下，直入气海——她那常年像死水般的灵力，竟然微微活跃了一丝！连她这“灵力废柴”都能感受到效果，对柳晴他们这些正常修士来说，益处恐怕更大。
“好茶！”柳晴忍不住赞叹出声，眼睛都亮了，“喝下去感觉灵台都清明了不少。”
“柳师妹喜欢便好。”谢知遥含笑点头，目光却大多时候落在林小满身上，看似随意地闲聊起来，“林师妹是第一次来天剑城吧？对这座城，可有什么印象？”
“很大，也很热闹。”林小满给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咸鱼式回答——多一个字都嫌累。
“呵呵，确实。”谢知遥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天剑城汇聚了四方剑修，龙蛇混杂，难免有些喧嚣。”说到这儿，他话锋轻轻一转，看似无意地提起，“听闻前几日，青云宗诸位在来天剑城的路上，经过了剑鸣谷？”
来了！林小满心里的警铃瞬间响起。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指尖轻轻蹭了蹭杯沿，点了点头：“是的，只是路过而已。”
“剑鸣谷那地方可不一般。”谢知遥端着茶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谷中残留的剑意混乱，寻常修士经过都要小心翼翼。而且据说谷里还有些上古遗留的痕迹，偶尔会有修士在里面感悟到些东西，或者……找到些特别的物件。不知林师妹你们在谷中，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可林小满敏锐地捕捉到，他说“特别的发现”时，目光深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探寻。柳晴和那两名男弟子还沉浸在剑茗的妙用和雅致的环境里，完全没察觉到对话里的暗流。
林小满心里念头飞转，老范在脑海里急得跳脚：“问他！小子，反问他怎么知道我们路过剑鸣谷的！还有，旁敲侧击问问，他知不知道谷里那片被狗啃过似的崖壁！”
深吸一口气，林小满抬起眼，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语气也带着几分好奇：“谢公子的消息真是灵通，连我们路过剑鸣谷这等小事都知道。至于特别的发现……倒是没有，就是遇到了几头凶巴巴的剑脊兽，费了些功夫才打跑。”她故意略过自己出手的细节，把功劳归于“众人”，既显得谦逊，也不给对方追问的机会。
“剑脊兽确实难缠。”谢知遥从善如流，似乎并不打算深究，嘴角还带着笑，“看来是谢某想多了，还以为诸位或许能在谷中触发什么上古机缘呢。”他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思量。
雅间里顿时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声和湖水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还有淡淡的茶香在空气中缭绕。
林小满知道，一直被动下去不是办法。她学着谢知遥的样子，用闲聊的口吻问道：“听谢公子的语气，似乎对剑鸣谷很了解？莫非以前常去那里？我倒是听同门说，谷中有些地方的崖壁形状很奇特，像是当年大战留下的痕迹，可惜当时我们急着赶路，没来得及细看。”
她看似随意，实则把话题精准地引向了那片特定的崖壁——老范最在意的地方。
谢知遥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他抬眼看向林小满，目光比刚才深邃了些许，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水：“确实去过几次。那片谷地，传说涉及上古两位剑尊的论道之战，痕迹斑驳，藏着无数可能。至于奇特的崖壁……谷中那样的地方可不少，不知林师妹指的，是哪一处？”
他的反问轻描淡写，却巧妙地把问题抛了回来，既不否认，也不正面回答，滴水不漏。
林小满正想找个借口含糊过去，雅间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一名侍者推门进来，脚步放得极轻，走到谢知遥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知遥听完，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恢复了温和的模样。他对林小满等人略带歉意地说道：“实在抱歉，谢某突然有件琐事需要处理，恐怕要失陪了。今日的茶资我已付清，几位可在此多坐片刻，尽情享用剑茗。”
他突然离开，让柳晴几人有些错愕，但也连忙起身，客气地说“无妨”“公子忙正事要紧”。
谢知遥的目光最后落在林小满身上，笑容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林师妹，今日与你相谈甚欢。希望能在论剑大会上，见到师妹的精彩表现。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随着侍者匆匆离去，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像是真的有急事。
雅间里只剩下林小满四人。柳晴松了口气，忍不住感叹：“这位谢公子真是平易近人，气质又好，不知道是哪家的俊杰？能跟他结交，真是我们的运气。”
另一名男弟子也附和道：“是啊，还请我们喝这么珍贵的剑茗，换了别人，哪有这机会。”
林小满却没说话。她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看着谢知遥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楼下的人流中，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老范，你感觉到了吗？”她在心里问道，语气带着几分凝重。
“嗯……”老范的声音难得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离开的时候，身上那股让本尊熟悉又厌恶的味道，更明显了一点——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本尊绝不会认错。这小子，绝对有问题！他肯定知道剑鸣谷那片崖壁的秘密！”
林小满伸手握住背上的古剑，冰凉的剑鞘触感让她冷静了几分。
天剑城的水，看来比她想象中还要深。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谢知遥，恐怕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人物。
他的突然离开，是真的有急事，还是……察觉到了她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