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缓缓蹲下身。
这个动作,让地上跪着的老疤猛地一滞。
他抬起那张满是泥水和鼻涕眼泪的脸,死死地盯着。
这个年轻人……竟然就这么……把后背完完整整地,毫无防备地,暴露给了自己!
只要他现在暴起,捡起泥地里的砍刀……
这个念头只在老疤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了一下,随即就被一股更深的寒意浇灭了。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头黑色的巨犬,黑煞。
它就站在不远处,嘴角的血沫还没干,那双凶悍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在自己的身上。
老疤激灵地打了个冷颤,刚刚升起的狠劲,瞬间烟消云散。
“没事了。”
陈放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雷达,只是悬在它颤抖的背脊上方。
雷达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抖得更厉害了,喉咙深处发出无助的哀鸣。
陈放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收了回来。
安抚,是没用的。
心理创伤,尤其是在动物身上,不是靠温柔就能抚平的。
心病,得下猛药。
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场中。
瘫在地上的阿彪,正抱着胸口大口喘气,眼神涣散。
李三的裤裆里湿了一大片,散发着恶臭,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
跪在地上,脸上沾满了泥水和鼻涕泪水的老疤。
陈放的左手垂在身侧,食指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了两下裤缝。
“哒、哒。”
站在最前方的追风,那双冷静的青色瞳孔微微一动。
它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陈放身边,用头轻轻拱了拱他的手。
陈放没有看它,注意力再次回到了雷达身上。
“侦察兵,任务失败,是要受罚的。”
陈放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但这句话,却让雷达的身体猛地一僵。
它抬起头,那双惶恐的眼睛望向陈放。
陈放没有低头看它,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个被藤蔓掩盖的废弃营地洞口。
“你的任务,是预警。”
“不是害怕。”
“现在,你的岗位上,出现了敌人。”
“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陈放的语气,就像在知青点里,训练它们扑咬麻袋时一模一样。
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指令和问话。
雷达喉咙里的呜咽声停了。
它的大脑似乎无法处理这矛盾的信号。
一方面是来自本能,几乎要将它吞噬的恐惧。
另一方面,是来自主人,那不容置疑的命令。
“去。”
陈放抬起手,指向那个黑黢黢的洞口。
“去把它找出来。”
“闻闻它,记住它。”
“然后告诉我,它在哪儿。”
雷达的身子剧烈地向后缩了一下,四只爪子死死地扒着地面,发出了绝望的哀鸣。
它想逃。
可陈放就站在它面前,像一座山。
犬群的其他成员,追风、黑煞、磐石、幽灵、踏雪、虎妞,都将它们的注意力,无声地投射了过来。
没有催促,没有威胁。
但这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
雷达哀鸣着,求助似的看向追风。
追风只是冷静地看着它,眼神里没有半分同情。
它又看向黑煞和磐石。
那两尊黑色的门神,只是将庞大的身躯微微调整,隐隐挡住了它后退的路线。
恐惧,依旧在它身体里翻江倒海。
但另一种更加强大的东西,正在从它骨子里慢慢地升腾起来。
那是日复一日的训练,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去。”
陈放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情绪。
雷达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它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四条腿还有些发软。
它抬起前爪,向前,迈出了极其微小的一步。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它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仿佛脚下踩的不是腐烂的落叶,而是烧红的烙铁。
那股让它作呕的刺鼻气味,随着它的靠近,越来越浓。
它的身体,再次开始轻微地发抖。
但它没有停。
它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废弃的营地。
雷达走到洞口,停了下来。
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死亡和剧毒的气息。
它的鼻子疯狂抽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声,全身的毛再次根根倒竖。
它在恐惧和命令的边缘,剧烈地挣扎着。
陈放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山谷里,死一般的安静。
终于。
雷达猛地抬起头,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低吼!
“汪!”
那声音里,依旧带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愤怒!
它猛地将头,探进了那个黑黢呈的洞口!
用力地,大口地,嗅探着那股让它恐惧到骨子里的气味!
几秒钟后。
它猛地抽回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但它没有后退。
它只是扭过头,用那双重新燃起光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放。
然后,它转过身,绕着废弃的营地,开始小范围一寸一寸地用鼻子搜索起来。
它那对标志性的大耳朵,在抽动了几下之后。
终于……重新竖立了起来!
虽然还有些僵硬,但它们已经开始重新捕捉周围的声音,分析着风中的信息。
陈放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成了。
他的雷达,回来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将注意力,落在了地上的老疤身上。
老疤接触到他的目光,浑身一个激灵,哭嚎声戛然而止。
“爷,爷……”
陈放没理会他的称呼,只是将那张从他怀里掉出来的兽皮地图,在手里轻轻抚摸着。
“我问。”
“你答。”
他蹲了下来,与跪在地上的老疤平视。
“错一个字。”
他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那具被黑煞扔在地上的狗尸。
“它就是你的下场。”
老疤的喉咙狠狠地滚动了一下,疯狂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