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余烬
冰冷。无边的冰冷和黑暗。
这是汉森意识回归后的第一个感知。
他仿佛漂浮在虚无之中，四肢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试图思考都像是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
耳边是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掩盖了其他所有声音。嘴里残留着海水的咸涩和一股淡淡的、类似电离空气的金属味道。
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他躺在一个狭小的、光线柔和的舱室内，身下是固定的担架床，身上盖着保温毯。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带着消毒液的味道。这里不是“回声”号潜航器，空间更局促，陈设更简单，墙壁上固定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造型简洁的医疗和监控设备。
他尝试移动，一阵剧烈的、仿佛被碾碎般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胸口和按住“钥匙”的右臂，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你的多处软组织挫伤，三根肋骨骨裂，右臂二级烫伤，并有中度低温症症状。建议你保持静止。”
一个平静的、略带电子合成感的女声响起，是“回声”。声音似乎来自舱壁的某个隐藏扬声器。
汉森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大致方向。
“我们……在哪里？”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正在前往预定汇合点的途中。”
“回声”回答，“你已脱离‘堡垒’区域。基地主体结构已于二十七分钟前彻底崩溃。”
崩溃了……
汉森脑海中浮现出那团在能量风暴中痉挛的“潘多拉”原体，以及手中“钥匙”碎裂的触感。成功了？还是……
“‘潘多拉’呢？”他急切地问，试图撑起身体，却又因疼痛跌躺回去。
“‘钥匙’成功注入了‘建筑师’的终极休眠编码。”
“回声”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根据‘净化者’小队撤离前最后传回的有限数据，‘潘多拉’原体的能量信号在编码注入完成后急剧衰减，活性降至基线以下，其物理结构似乎进入了某种……高度密实的‘茧化’状态。目前，它已被超过三千吨的塌陷结构体封存在海底。”
“茧化？”汉森捕捉到这个不寻常的词。
“一种超出我们当前理解范畴的休眠形态。‘建筑师’的遗产，其精妙与危险程度，始终超越我们的预估。”
“回声”顿了顿，“但这至少意味着，短期内，‘潘多拉’的直接威胁已经解除。”
汉森长长地、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他们做到了。
“其他人……‘墓碑’，普莱斯他们……”
“‘狼穴’行动已成功解除核弹威胁，141特遣队与‘利刃’幸存人员正在撤离。具体伤亡情况，待汇合后确认。”
幸存人员……汉森闭上了眼睛，心脏一阵抽紧。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狭窄通道里飞溅的鲜血，听到了战友倒下的声音。
“另外……”
“回声”补充道，“凌风指挥官传来讯息，‘海象’号已脱离最高战备状态，正在安全航线上等待汇合。”
汉森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以及心底那沉重如山的疲惫与失去战友的悲恸。他们赢得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但还远未结束。
“海象”号指挥中心。
与之前高度紧张的氛围相比，这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但依旧凝重。
人员依旧在各自岗位上忙碌，处理着战后的大量数据、通讯和损管报告，但那种命悬一线的压迫感已经消失。
凌风站在主全息台前，屏幕上显示着北大西洋区域的卫星图。
“堡垒”原先所在的坐标，如今只剩下大片浑浊的海水和一些漂浮的、微不足道的碎片，标记着一个庞大存在的终结。能量探测信号也已归于平静。
“确认‘堡垒’信号完全消失。”
技术官“公爵”汇报着，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全球范围内的异常能量脉冲也已平息。欧洲方面……核弹危机解除，马卡洛夫失踪。”
凌风点了点头，目光深沉。他转过身，看向刚刚被医疗兵简单处理过伤口、脸色苍白的“水鬼”和“夜莺”，以及站在一旁、沉默如同岩石的“墓碑”。
“我们付出了代价……”
凌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指挥中心，“我们失去了优秀的战士。但我们也证明了，‘权杖’有能力，也有决心，在最黑暗的深渊边缘，与最危险的敌人作战，并取得胜利。”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却坚毅的脸。
“‘潘多拉’的威胁暂时被遏制，但‘商人’和马卡洛夫依然在逃。他们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基地和一张王牌，但他们绝不会就此罢休。我们所掌握的，‘摇篮’的数据，‘建筑师’的遗产，以及我们自身的存在，对他们而言，依旧是必须清除的目标。”
“所以，这只是开始。”
“墓碑”沉声接口，他的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燃烧的战意和为战友复仇的决心，“我们必须找到他们，在他们策划下一次袭击之前。”
“没错。”
凌风肯定道，“我们需要时间休整，需要消化我们获得的海量数据和情报，需要找到‘商人’和马卡洛夫的踪迹。‘幽灵’……他在这场行动中展现了其价值和力量，但也留下了更多的谜团。他与我们的合作，是建立在共同威胁之上的临时同盟，未来会如何，尚未可知。”
他走到舷窗边，望着外面逐渐泛白的天际线，海平面之下，隐藏着无数未知。
“通知所有单位，按计划前往汇合点。我们需要重新集结，评估损失，然后……”凌风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制定下一步的猎杀计划。”
“权杖”这柄利剑，在经历了深渊之火的淬炼后，已然变得更加坚韧和锋利。
格陵兰海岸，某处隐蔽峡湾。
一艘外表破旧、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中型渔船，静静地停泊在浮冰之间。
舱室内，普莱斯取下嘴里叼着的、终于点燃的雪茄，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对面，肥皂正在擦拭着他的狙击步枪，盖兹检查着所剩无几的装备。
“‘权杖’那边……干得不错。”肥皂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嗯。”
普莱斯应了一声，目光透过舷窗，看向远方，“他们搅动了深渊，也让我们这边捡回了一条命。”
他指的是那场意外的能量脉冲。
“马卡洛夫跑了。”
盖兹的声音带着不甘，“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
“他跑不了太久。”
普莱斯的声音冰冷，“谢菲尔德死了，‘堡垒’没了，他现在就像失去了毒牙的蛇。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他拿出一个加密的通讯器，上面有一条刚刚接收到的、来源不明的简短信息：
“债务已清。小心阴影。——G”
普莱斯看着那条信息，眯起了眼睛。
“幽灵”……
这次，他们确实欠了对方一个大人情。但与这种隐藏在幕后的力量打交道，永远需要多加小心。
“收拾东西。”
普莱斯将雪茄摁灭，“我们也该离开了。这场游戏，换了个场地，但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141特遣队，这支久经沙场的精锐，也将再次隐入阴影，等待着下一个猎杀目标的出现。
深海，未知水域。
那艘接应了汉森的、“幽灵”所属的潜航器，正无声地航行在永恒的黑暗之中。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加密频道内，一段对话正在进行。
“编码确认注入，‘潘多拉’进入‘茧化’。‘钥匙’损毁。”这是“回声”的报告。
“代价呢？”那个低沉的、经过处理的“幽灵”的声音问道。
“‘权杖’人员伤亡。‘堡垒’毁灭。我们暴露了‘净化者’的存在。”
“必要的代价。”
“幽灵”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商人’会因此变得更加警惕，也更加危险。他失去了最大的筹码，但不会坐以待毙。他一定会试图寻找……‘摇篮’数据库中提及的，‘起源之钥’的其它碎片。”
“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等待。观察。‘权杖’是一把好刀，但需要磨砺，也需要……引导。继续监控全球能量异常信号，尤其是与‘建筑师’遗产相关的频率。马卡洛夫……他是一条线索，找到他，或许就能找到‘商人’的尾巴。”
“明白。”
潜航器调整了航向，向着更深的、连阳光都无法触及的黑暗驶去。在这场波及全球的隐秘战争中，一方巨擘已然倾覆，但更多的暗流，正在余烬之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