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引蛇出洞
羊皮袄掌柜敲完门板溜回客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踏进房门，后脚那串奇怪的敲门节奏就被送到了陈小乐案头。
“笃，笃笃，笃，笃笃笃……”陈小乐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一遍，没啥规律，听着不像接头暗号，倒像是随便敲着玩的。
“就这？”陈小乐看向侯三。
侯三挠了挠头，他那负责记录的伙计也说不出了所以然来。“大人，确实就敲了这几下，然后等了会儿，没人应，他就走了。”
“将军府那边什么反应？”
“屁反应没有。”侯三撇撇嘴，“那后门跟焊死了似的，连条缝都没开。郭老头估计也吓得不轻，我的人看见他亲兵在后院加了两道岗，巡得跟铁桶一样。”
陈小乐乐了，这郭鹏举现在是真成了惊弓之鸟。“看来，咱们的客人这第一步棋，是走瞎了。”
赵顺在一旁皱眉：“大人，既然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为何不直接拿下？夜长梦多啊。”
“拿？拿什么罪名？”陈小乐反问，“就因为他去将军府后门敲了几下？还是因为他手上老茧长得不对？老赵，咱们现在不是山大王，办事得讲规矩，至少明面上得讲。”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人家摆明了是来下套的，咱们直接掀桌子多没意思。得让他们把戏唱起来，把尾巴露出来，到时候再剁，才名正言顺，也才能知道，背后到底是谁在牵线。”
他走到门口，看着外面依旧飘洒的雪花，忽然问道：“那三个人，这两天还干嘛了？”
“没啥特别的，”侯三回道，“那掌柜的偶尔出去转转，多是往人多的地方凑，听人闲聊。那小子帮着卸货看摊，手脚倒是麻利。就那个赶车的老家伙，有点怪。”
“哦？”
“他昨天下午，借口喂马，去镇子西头的牲口市转了一圈，在那口老井边蹲了半天，系了根红布条在井轱辘上。”
陈小乐眼睛眯了起来：“红布条？有点意思。然后呢？”
“然后今天一早，有个卖柴的樵夫，也在那井边歇脚，‘不小心’把红布条给扯走了。”
“卖柴的？”陈小乐来了兴趣，“生面孔？”
“不是，镇子周边的老人了，叫王老蔫，平时老实巴交的，卖了十几年柴火。”
“盯住他。”陈小乐立刻道，“还有那口井，也派人守着，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巧合’。”
接下来的两天，安远镇表面依旧平静，底下却绷紧了一根弦。
王老蔫还是每天砍了柴来卖，没啥异常。那三个外来客商也安安分分，皮子没卖出几件，眼看就要坐吃山空。
就在陈小乐琢磨着是不是该添把火的时候，蛇自己动了。
这天夜里，雪下得更大了，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快到子时，镇子里静得只剩下风声。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客栈后窗翻出，落地无声，正是那个看起来手脚麻利的半大小子。
他贴着墙根的阴影，动作快得惊人，几个起落就避开了两拨巡夜的队伍，目标明确，直扑镇西的——匠作营！
匠作营如今是安远镇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之一，明哨暗哨不下十处。那小子显然是个高手，借着风雪声掩护，竟让他摸到了外围墙根下。他像壁虎一样贴在墙上，耳朵动了动，似乎在分辨里面的动静，随后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带着钩爪的绳索，准备往墙上甩。
就在他手臂扬起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弓弦震动声响起！
一支短小的弩箭，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笃”一声钉在了他面前的墙壁上，箭尾兀自颤抖！
小子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就往侧后方翻滚！
“噗噗噗！”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瞬间又钉上了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朋友，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爬墙，兴致挺高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小子猛地抬头，只见旁边屋顶上，不知何时蹲着个人，手里端着一具造型奇特的弩，正是侯三！他嘴里还叼着根草茎，在寒风里晃悠。
与此同时，四周火把骤然亮起！十几个巡防营的士兵从各个角落涌出，手持劲弩，将他团团围住，冰冷的箭簇在火光下泛着寒光。
小子心知中了埋伏，眼中凶光一闪，反手就向腰间摸去！
“我劝你别动。”侯三的声音冷了下来，“你那把淬毒的匕首，快不过我的弩。而且，你听听外面？”
小子动作一僵，侧耳倾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客栈方向，传来了短促的打斗声和几声闷哼，很快又归于平静。
“你们……”小子声音干涩。
“放心，你那两个同伴，这会儿估计正睡得香呢。”侯三从屋顶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走吧，我们大人，想请你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判官衙署的后堂，炭火烧得旺旺的。
陈小乐披着件厚袍子，看着被反绑双手、卸了下巴、仔细搜身后仍按跪在地上的“半大小子”。卸去了伪装，这人看起来年纪其实不小，只是骨架小，显得稚嫩。此刻他眼神阴鸷冰冷，像一块冻透了的石头，尽管身体因寒冷和疼痛微微颤抖，但眼神里没有半分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
陈小乐没急着问话，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炭火，让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侯三站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看，低声道：“大人，搜过了，牙缝里、衣领都查了，干净得很。这帮人，是专业的。”
这意味着他们身上没有藏匿常见的毒药，不是怕死之辈，也意味着想用死亡威胁他们，效果不大。
“说说吧，谁派你来的？想干嘛？”陈小乐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那小子（或许该称他为死士）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硬骨头。”陈小乐点点头，并不意外。他对侯三道：“去看看，他那两个同伴怎么样了？分开关，分人审。记住，别弄死了，但可以让他们知道，活着有时候比死了更难受。”
侯三会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明白。”他转身出去，吩咐手下将另外两人分别带往不同的地方。
后堂里只剩下陈小乐、赵顺和那名死士。陈小乐不再看他，反而拿起一份匠作营的报表看了起来，偶尔和赵顺低声讨论几句灰泥的产量问题，仿佛地上根本没跪着这么个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炭火噼啪作响，外面风雪呼号。死士跪在冰冷的地上，起初还能保持姿态，但随着时间推移，寒冷和腿部血脉不通带来的麻痛开始侵蚀他的意志。更折磨人的是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他预想了各种严刑拷打，却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消磨他。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侯三才带着一身寒气回来，脸色更沉了。
“大人，那个赶车的老家伙，路上想撞墙自尽，被拦下了，现在捆得像粽子。审了半天，屁都不放一个。那个扮掌柜的，稍微‘招呼’了一下，只含糊说了句‘北边来的’，就死活不开口了。”
陈小乐这才放下报表，目光重新落在那死士身上。
“你看，你的同伴比你识趣一点，至少说了‘北边来的’。”陈小乐语气依旧平淡，“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也不怕疼。周文渊养在暗处的人，要是几下子就开口，他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当“周文渊”和“养在暗处的人”这几个字从陈小乐口中清晰吐出时，死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虽然立刻恢复，但没能逃过陈小乐的眼睛。
有门儿。对方不怕死，但会在意任务是否暴露，背后主使是否被精准识别。
“我不需要你们交代名号。”陈小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们这次来，是主要冲着我来，还是主要冲着苏小小，或者匠作营？”
死士依旧沉默，但嘴唇抿得更紧了些。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陈小乐自顾自地说道，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他的伪装，“派你们这三条命进来，首要目标肯定是我。动了苏小小或匠作营，虽然能重创我，但不够解恨，也未必能动摇根本。周文渊那个老狐狸，要的是快准狠，要一击让我毙命，让安远群龙无首。所以，你们的主要目标，是我。对么？”
死士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和惊骇的神色。他无法理解，对方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推断出他们的核心任务和背后主人的行事风格！这种被人从里到外完全看穿的感觉，比任何刑罚都让他感到心悸和崩溃。
陈小乐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确认，不再追问。他直起身，对侯三道：“把他们三个分开关押，单独囚禁，断了一切他们与外界或彼此联系的可能。每天给足冷水硬馍，别让他们死了，也别让他们舒服。”
“那……不审了？”侯三问道。
“审不出更多了。他们是弃子，知道的有限，就算知道联系方式和几个外围据点，等我们摸过去，人也早跑光了。”陈小乐摆摆手，“周文渊没那么蠢把那个王老蔫盯死，暂时别动他，通过他，或许还能钓到下一批鱼。”
他看了一眼地上眼神惊疑不定的死士，淡淡道：“有时候，让敌人不知道我们知道了多少，让他们自己去猜，去疑神疑鬼，比撬开一张硬嘴更有用。”
侯三和赵顺恍然大悟，立刻照办。
处理完这些，陈小乐独自走到院中，风雪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周家的反击，果然狠辣且专业。这次是运气好，提前发现了端倪。下次呢？
他攥了攥冰凉的手指，眼神变得锐利。
必须尽快把“轰天雷”和火药的量产和实战应用提上日程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