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招工与“进度奖”
钱郎中那伙人一走，张衙役就朝着帐篷外头“呸”了一口，骂道：“什么玩意儿！自己屁本事没有，就知道指手画脚！大人，您说这帮人是不是闲得腚疼？”
陈小乐没接他这糙话，只是把被钱郎中丢乱了的图纸重新理好，眉头微微皱着。赵顺心思细，低声问：“大人，可还是担心御史弹劾的事？”
“弹劾？”陈小乐哼笑一声，指尖在进度图上一划，“只要咱们这条路能按时、甚至提前通了，那就是啪啪打那些言官的脸。我现在琢磨的是，人手还是不够快。”
鹰嘴崖的盘山路一开，工程量比预想的还大。原来那十几号工部派来的役夫，加上后来零散招的村民，填进去就像石子丢进河里，听个响就没了。按部就班地干，两个月？怕是悬。
“得加人。”陈小乐敲了敲桌子，“而且，得换种法子加。”
第二天，西山脚下官道入口处就支起了一个简陋的棚子，张衙役扯着嗓子，对着路过或附近村落来看热闹的人喊开了：
“都听好了！皇差修路，现招人手！不论籍贯，来了就收！干得多，拿得多！看见这牌子没？清理土方，一丈五十文！开采石料，一方二百文！当日干完，当天核数，五天一发钱，绝不拖欠！”
这一嗓子，像块石头砸进了滚油锅。
啥？不论籍贯？干一天就能拿现钱？还干得多拿得多？
流民和附近的贫苦农户们一开始还不敢信，围着棚子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有那胆大的，上前问：“官爷，此话当真？真给现钱？”
张衙役拍着胸脯，指着旁边埋头核算的赵顺：“瞧见没？这位赵书办，专管记账！我，老张，专管发钱！这位，”他又指了指棚子里正查看物料的陈小乐，“咱们工部的陈大人，亲自坐镇！还能骗你们不成？先来的有轻省活儿挑，后来的可就只剩苦力了！”
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犹豫着站出来：“官爷，俺……俺力气大，能刨石头！”
“好！”张衙役麻利地递过去一个崭新的户籍牌和一把镐头，“去那边找王工头登记，他给你划地方，干多少，他给你记数！”
有人带头，后面的人立刻骚动起来。
“我！我也能干！”
“算我一个！”
“官爷，俺婆娘也能来不？她搬土筐没问题！”
不到半天工夫，棚子前就排起了长队，赵顺忙得头都抬不起来，登记造册，分发临时工牌，张衙役的嗓子也喊哑了，但看着骤然增多的人手，咧着嘴直乐。
陈小乐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心里却绷着一根弦。他太清楚了，这“按件计酬”、“现结现算”的法子，在这年头有多出格！工部那帮人，还有那些清流御史，绝不会放过这个攻讦他的好由头。
果然，人一多，是非就来了。
新招的人里，难免混进几个偷奸耍滑、想着蒙混过关的，有个泼皮，仗着有把力气，半天胡乱刨了一堆不成形的碎石，就嚷嚷着要按一方石料算钱，管事的工头说他这石头不合用，那泼皮竟耍起横来，推搡间差点动了手。
“大人，您看这……”工头急匆匆跑来禀报，一脸为难。
陈小乐没说话，起身走了过去，那泼皮还在叫嚣，周围不少人都看着，陈小乐没理他，先弯腰捡起一块他刨的石头，掂了掂，又看了看旁边一个老实汉子开采的规整石料。
“你的石头，大小不一，棱角尖锐，铺路易碎，垫基不稳。”陈小乐声音不大，却带着冷意，“按废料算，这一堆，给你三十文。”
那泼皮急了：“凭什么！俺也出了力！”
“出力？”陈小乐抬眼看他，目光锐利，“朝廷的钱，百姓的税，不是养懒汉、赔废料的！你要么按规矩，开采合用的石料，按方计价。要么，现在结清三十文，滚蛋！”
他话音一落，对身旁护卫的赵顺使了个眼色。赵顺虽是个文书，此刻也挺身上前，面色沉静地按住腰间刀柄，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那泼皮见占不到便宜，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抓起那三十个铜钱，灰溜溜地钻出了人群。
陈小乐不再看他，转向周围鸦雀无声的民工，扬声道：“都听清楚了！来这里干活，我陈小乐绝不亏待任何一个肯出力气、守规矩的人！该给你的钱，一文不会少！但是，想偷奸耍滑、滥竽充数的，也别想着能蒙混过关！王工头！”
“小人在！”
“立个‘样品台’，合用的石料、土方该是什么样子，都摆出来，让大伙儿看明白！再有人拿废料充数，第一次警告，第二次，直接撵走，永不录用！”
“是！”
这一下，再没人敢心存侥幸。工地上的风气为之一肃，效率不降反升。到了傍晚收工核数的时候，看着那一个个因为超额完成任务而拿到比预期更多工钱、喜笑颜开的民工，后来者眼热的不行，暗下决心明天要更卖力。
消息像长了腿，不过两三日，西山官道工程“工钱高、结算快”的名声就传开了，连更远地方的流民都闻讯赶来。人手短缺的问题，竟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
张衙役美滋滋地抱着账本来找陈小乐：“大人，您这法子神了！现在人手充足，照这个干法，没准儿真能提前完工！”
陈小乐却看着账本上飞速消耗的预算，揉了揉眉心：“人是够了，可钱也花得快。而且，麻烦也该上门了。”
他这话说了没两天，麻烦果然来了。
这日午后，陈小乐正在核对鹰嘴崖一段特别陡峭的盘山路施工方案，赵顺匆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大人，刚收到的消息。都察院一位姓吴的御史，今日早朝上了一本，参奏您……擅改祖制，以利蛊惑民心，聚集流民，恐生事端。”
帐篷里顿时一静。张衙役当时就炸了：“放他娘的……！”
“老张！”陈小乐喝止了他，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只是问道，“朝廷有何反应？”
“陛下将奏本留中了，未做批复。”赵顺答道，“但钱郎中那边，已经派人来‘提醒’过，说让咱们……收敛些。”
“收敛？”陈小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路修不好，那是无能；修好了但惹了非议，顶多是任性，可要是因为怕非议就不修路，那就是蠢了。”
他站起身，走到帐篷口，望着外面干得热火朝天的工地，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在他眼中变得格外清晰，他忽然转身，对着对赵顺和张衙役吩咐道：“通知下去，明天开始，设立‘进度奖’。哪个队能率先完成自己那段任务，并且验收合格，全队奖励精米五石，猪半扇，好酒十坛！让他们可劲儿造一顿！”
张衙役眼睛瞪得溜圆，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好家伙！这得是过大年才有的嚼谷！这帮小子还不得抢破头？！”
赵顺的担忧却更实际些：“大人，如此一来，花费不小，是否更授人以柄，说我们……挥霍公帑，邀买人心？”
“邀买人心？”陈小乐看向外面那些衣衫褴褛却奋力干活的民工，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赵顺，你看看他们。他们求的是什么？不就是卖力气换一口安稳饭吃，让家里的婆娘孩子能不饿肚子吗？我们赏下去的是米和肉，换来的是实打实提前通车的路，是陛下想看到的局面！这比什么空口白牙的大道理都管用！”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至于花费……从我的那份‘办公用度’里扣一半。剩下的，算我陈小乐私人犒劳弟兄们的！我倒要看看，我花自己的钱，稿劳为皇差出力的百姓，哪个御史还能说出个‘不’字来？”
“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陈小乐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们骂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等路通了，再看谁的脸疼。”
他就不信，在这实实在在的政绩面前，那些空谈和刁难，能挡得住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