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归来
第三天，日头已经偏西。
“安远军民社”门口的气氛紧绷得像拉满了的弓弦，那堆作为“保证金”的物资肉眼可见地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东西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单薄。
“三天了！盐呢？”
“陈大人，您说的盐在哪啊？”
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这一次，连熊猛的吼声都有些压不住了。绝望的情绪在蔓延，有人已经开始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那堆所剩无几的物资，仿佛在估算着自己能分到多少。
王朴府上，管家正一脸谄媚地禀报：“老爷，镇西口盯着的人回报，一直没见到张衙役那伙人回来，怕是真的折在外头了！西南古道那边，咱们的人虽然失手了，但也拖延了时间，他们肯定赶不回来了！”
王朴慢悠悠地品着茶，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冷笑：“吩咐下去，等天彻底黑透，要是还见不到盐，就让咱们的人带头，把剩下的东西给我抢了！我看他陈小乐，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安远镇待下去！”
判官衙署内，赵顺急得嘴角起泡，来回踱步：“大人，天快黑了！张衙役他们……怕是凶多吉少，咱们得早做打算啊！”
陈小乐站在窗边，望着西边最后一丝余晖，沉默不语。他的拳头在袖中微微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难道……这一步真的走错了？
就在太阳即将完全沉入地平线，社门口的人群已经躁动到极点，几个刺头互相使着眼色，准备带头哄抢的那一刻——
“回来了！回来了！张头儿回来了！”
镇子西面，突然传来一阵激动得变了调的呼喊声。
所有人都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暮色中，一支疲惫不堪却异常醒目的队伍，正缓缓驶来，打头的正是浑身血迹、尘土满面却昂首挺胸的张衙役！他身后，是那十个同样狼狈却眼神锐利的护卫。而护卫们中间，是几辆沉重的马车，车板上，满满的、雪白的青盐在暮色中反射着诱人的微光！
更让人群哗然的是，与张衙役并辔而行的，竟是那位草原公主阿娜尔！她虽然也带着伤，皮袍上沾染着血污，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火，扫视着人群，自带一股草原贵女的傲气。
“盐！是盐！”
“好多盐！比之前的还多！”
“草原公主也来了！”
人群瞬间沸腾了！所有的质疑、恐慌、绝望，在这一车车实实在在的盐巴面前，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陈小乐近乎盲目的信任！
熊猛猛地一挥拳头，激动得差点把伤口崩开，他扯着嗓子吼道：“都看见了吧！俺说什么来着！陈大人说到做到！”
那几个准备闹事的刺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互相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缩进了人群阴影里，溜了。
张衙役跳下马，几步冲到社门口，对着陈小乐抱拳，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沙哑：“大人！幸不辱命！盐，带回来了！还……还多亏了阿娜尔公主！”
陈小乐看着那一车车盐，又看看浑身挂彩的张衙役和阿娜尔，心中那块大石轰然落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快步上前，先扶住快要站不稳的张衙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兄弟！辛苦了！”然后转向阿娜尔，郑重地行了一礼：“公主援手之恩，陈某铭记于心！”
阿娜尔摆了摆手，动作牵动了伤口，让她微微蹙眉，语气却依旧爽利：“陈大人，你的人救了我，这批盐，算是谢礼。不过……”她目光扫过周围激动的人群，压低声音，“我们的人在古道被伏击，对方穿着你们的军服。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陈小乐眼神一凝，点了点头：“我明白，公主放心，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先随赵书办去治伤休息，详细情况，我们稍后再谈。”
安排人护送阿娜尔去衙署后院，陈小乐转身面向激动的人群，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乡亲们！盐，回来了！我陈小乐说过，供销社绝不会倒！从明天起，社里一切照旧！干活换工分，买平价盐！”
“陈大人万岁！”
“供销社万岁！”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了安远镇的黄昏，这一刻陈小乐和“安远军民社”的威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
王朴府上，刚刚得到的捷报瞬间变成了噩耗。管家连滚爬爬地进来，话都说不利索了：“老…老爷！张衙役回来了！带着盐…还有那个草原公主，也来了！”
“啪嗒！”王朴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茶几：“废物！一群废物！那么多人都没拦住！李崇山…一定是他派的人！这个老狐狸！”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怨毒。陈小乐不仅没倒，反而借着这次危机，彻底站稳了脚跟！这让他如何能忍？
……
将军府内，李崇山听着哨官的详细回报，脸上看不出喜怒。
“……属下赶到时，双方正在激战，匪徒见我军到来，即刻溃散。张衙役与阿娜尔公主均安然无恙，盐车无损。属下已将被伪装成我军士卒的尸体带回，验明正身，并非我军中人。”
“嗯，做得干净。”李崇山淡淡赞了一句，随即挥挥手让哨官退下。
副将低声道：“将军，陈小乐这次…算是彻底立住了。王朴那边，怕是快要狗急跳墙了。”
李崇山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立住了？未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陈小乐现在风头太盛，王朴奈何不了他，自然会有人…看他不顺眼。咱们，继续看戏。”
……
判官衙署后院，烛火摇曳。
张衙役和阿娜尔都包扎好了伤口，坐在陈小乐对面，将古道遇袭的详细经过一一道来。
“大人，那些匪徒，训练有素，不像寻常马匪！而且他们故意换上咱们的衣服，分明是想挑起咱们和草原的冲突！”张衙役愤愤道。
阿娜尔也点头：“我父亲若看到族人死在穿着安远军服的人手里，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陈小乐面色凝重，王朴这一手，确实狠毒。若不是张衙役及时赶到，若不是李崇山莫名“援手”，后果不堪设想。
“王朴……”陈小乐眼中寒光一闪，“看来，光是断他财路还不够。”
他沉吟片刻，对赵顺道：“把我们之前查到的，关于王朴贪墨军饷、倒卖军械的账目证据，再仔细梳理一遍，尤其是涉及阵亡将士抚恤的部分，要确凿无误！”
赵顺精神一振：“大人，您是要……”
“他既然想让我死，那我也不必再客气了。”陈小乐语气平静，却带着冰冷的杀意，“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我要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盐危机过去了但安远镇的暗流，却因为这次事件，变得更加汹涌澎湃。陈小乐知道，他与王朴乃至其背后更深势力的决战，已经不可避免。而他手里的牌，除了民心，现在又多了一份来自草原的、不那么稳固的友谊，以及……李崇山那让人捉摸不定的态度。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