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光城堡的日光厅内,午后的暖金流淌过洁净的桌面,空气中残留着法式澄清汤那过于尖锐的咸味,以及顾司衍一番“味觉经济”课带来的冰冷余韵。那碗被投影出惊人钠含量的汤已被悄然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两杯氤氲着热气的瑰夏咖啡,香气清冽,试图冲刷掉口腔中那份象征楚家危局的沉重咸涩。
颜清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瓷杯,琉璃色的眼眸望着窗外苏黎世湖的万顷碧波,心底却仍回响着顾司衍那句“看似澎湃,实则钠超载”的冰冷判词。资本世界的虚伪与脆弱,竟能通过一碗汤如此赤裸地呈现,让她在悸动之余,更生出一种洞悉本质后的沉静力量。
米娅·琼斯的到来,如同投入静湖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这份沉静。她斜倚在门框上,酒红色短发在日光下如同跳跃的火焰,手中那盒精致如珠宝箱的眼影盘,与她一身利落西装形成奇妙的碰撞。
“听说,有人需要一把好锤子?”她语调轻扬,带着惯有的戏谑与锐气,目光精准地掠过顾司衍,最终定格在颜清璃脸上,“刚好,我这儿新到了一批……色彩特别丰富的‘眼影’。”她晃了晃手中的盒子,金丝眼镜后的眼眸闪烁着猎人看到完美猎物时的光芒。
顾司衍并未回头,只是端起咖啡杯,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出现。他熔金色的瞳孔倒映着窗外的湖光,声音平淡无波:“你的‘化妆品’总是这么及时,米娅。”
“为客户提供关键时刻的‘气色’支持,是我的职业操守。”米娅大步走进来,毫不客气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将那盒眼影盘“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正好压住了全息营养成分表最后一点残留的光晕。
颜清璃的注意力被那盒眼影盘吸引。它并非市面上常见的款式,通体由冷灰色的合金打造,表面光滑如镜,找不到任何品牌标识,只有一角刻着极细微的“qL”字样,与她那本钻石课本上的徽记同源。
“下一课,”米娅的红唇弯起,指尖灵巧地打开盒盖,“教你怎么用它们,给楚家画一个‘完美’的终局妆容。”
盒盖滑开,内部并非五彩斑斓的色块,而是整齐排列着数十个极小极薄的金属色片。每个色片都是一种近乎于金属本色的微妙色泽——从冷调的铁灰、铝白,到暖调的玫瑰金、古铜,甚至还有几种难以定义的、在不同光线下会变幻的奇异色彩。没有亮片,没有珠光,只有一种极度内敛、却蕴含着庞大信息量的质感。
“这是……”颜清璃好奇地拿起一枚玫瑰金色的色片,触手冰凉沉重,完全不似普通眼影的粉质。
“GSY材料实验室的副产品,代号‘真实之影’。”米娅拿起一枚冰冷的铁灰色色片,对着光线微微转动,其表面竟流淌过一层极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编码微光,“基底是特殊处理的超薄稀有金属箔,表面覆盖了纳米级的光学涂层和磁性粒子。它们不负责让你变得更美,而是帮你……看清真相。”
她将色片递到颜清璃眼前:“尤其是财务报告上,那些被精心修饰过的‘真相’。”
颜清璃接过色片,学着她的样子对着光线转动。乍看之下,并无异常。但当她凝神细看时,竟发现透过这枚薄薄的色片去看日光厅的白色墙壁,墙壁的白色仿佛被叠加了一层极其细微的、不断流动的灰色噪点!
“人的视觉有极限,会自动脑补忽略掉一些微小的不和谐。但这些小东西,”米娅点了点眼影盘,“它们的涂层能过滤特定波长的光线,强化视觉反差,让你看到平时被忽略的细节——比如,文件上墨迹的微小差异、纸张纤维的异常走向、甚至是电子屏幕上像素级的显示瑕疵。”
她说着,又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快速调出一份楚氏集团某子公司公开发布的财报pdF文件,指着其中一页的审计师签名处。
“看这里,着名的‘黑斯廷斯会计师事务所’的签章和签名,看起来天衣无缝,对吧?”
颜清璃凑近看去,点了点头。签名流畅有力,印泥颜色均匀,看不出任何问题。
米娅冷笑一声,用镊子夹起那枚铁灰色的“眼影”色片,轻轻覆盖在平板电脑的签名上方。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透过那枚冰冷的金属色片看向屏幕,原本清晰完整的签名区域,瞬间发生了变化!签名笔画的边缘,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锯齿状的毛刺感,像是被低分辨率图像放大后的失真!而那块红色的印泥区域,其颜色透过色片看去,竟然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分层式的晕染,中心颜色深浓,边缘却异常浅淡,仿佛不是一次盖章成型,而是后期拼接修饰的产物!
“看见了吗?”米娅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得意,“此处留白,过于完美,反而成了破绽。真正的物理盖章,力度不均会导致墨色自然晕开,边缘会有细微的挤压痕迹。而这个,像不像用软件‘画’上去的?光滑得令人怀疑。”
她移动色片,扫过签名旁边的几个数字。“再看这些报表上的关键数据,透过‘真实之影’,它们的字体粗细和像素排列,与周围文本有极其微弱的差异。这说明什么?”
颜清璃的心脏猛地一跳,脱口而出:“这些数据是后期修改粘贴上去的,不是原始生成!”她记起牛津时接触过的文件检验学基础,这种细微的字体渲染差异,往往是伪造的铁证!
“bingo!”米娅打了个响指,赞赏地看她一眼,“所以,这份看起来无懈可击的报告,本质上就是一摞打着华丽补丁的破布。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些补丁的缝线,然后——”
她做了一个轻轻撕开的动作。
“现在,实战演练。”米娅将平板电脑推到颜清璃面前,调出另一份文件——正是楚家那个涉嫌洗钱的“北极星慈善基金会”的某份海外账户流水证明的扫描件。“用你的‘眼影’,找到它的‘留白’处。”
颜清璃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枚铁灰色色片,指尖因专注而微微用力。她学着米娅的样子,将色片缓缓扫过文件上方。
屏幕上的文字和印章在冷灰色的滤镜下变得有些怪异,一些原本被忽略的细节被骤然放大。她屏住呼吸,仔细搜寻。
目光掠过负责人签名栏、金额数字、银行印章……忽然,在文件右下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标注着“凭证编码”的地方,她的目光顿住了。
那里打印着一串看似普通的数字字母组合。但在“真实之影”的过滤下,这串编码的最后一个字母“G”的墨迹,显得比其他字符略微稀疏一点点,边缘也更模糊,仿佛打印时墨粉即将耗尽,或者……是后来添加上去的?
她立刻移动色片,对照着看编码的其他部分。果然,其他字符墨迹均匀饱满,唯有这个“G”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她指着那个可疑的“G”,声音因发现而微微提高,“这个字符的墨迹不一致!像是后来修改过的!”
米娅凑近一看,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瞬间亮起:“漂亮!就是这个!”她放大那个区域,“‘凭证编码’是追踪资金流向的关键索引之一。修改其中一个字符,就足以将一笔巨额交易指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干净的账户,从而实现洗钱目的。这个地方的‘留白’,不是空白,而是被恶意填补的‘伪痕’!”
她兴奋地拍了一下颜清璃的肩膀:“干得漂亮,新手!你这眼力,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颜清璃看着屏幕上那个被自己揪出的微小破绽,心底涌起一股奇异的成就感。这比在市场上做空一笔巨额交易更让她感到切实的掌控感——这是一种抽丝剥茧、直抵核心的精准打击。
顾司衍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后,手臂自然地环住她的肩膀,目光落在那个被发现的伪痕上,熔金色的眼底流淌着深沉的满意。
“看来,”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含笑,“我的女王,不仅擅长用心跳交易,用呼吸做空,还能用‘眼影’破局。”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咖啡的醇香和一丝令人安心的雪松冷冽。颜清璃侧过头,望入他深邃的眼眸,脸颊微热,心底却因他的肯定而充盈着暖意。
“是米娅老师教得好。”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与骄傲。
米娅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假装受不了这甜蜜氛围,手下却极其利落地将屏幕上的证据进行高清截图、放大、标注,并同步录入一个加密的案件数据库。
“证据链+1。”她满意地看着数据库里新增的记录,“楚家瑞士账户的‘空白凭证’,看来很快就要填上内容了——用监狱的栅栏。”
日光西斜,将三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颜清璃拿起那枚冰冷的铁灰色“眼影”色片,对着夕阳最后的光晖。它不再只是一件奇怪的化妆品,而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虚伪假面,窥见罪恶真实的钥匙。
资本修罗场的武器,果然无处不在,甚至能藏于一盒小小的眼影之中。
而下一课,或许将不再局限于视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