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若曦女装店”明亮的玻璃橱窗,将店内悬挂的衣物映照得色泽温润。沈若曦刚送走一位熟客,正低头整理着账本,计算着这个月的收支。店铺经营已步入正轨,与王莉合伙的分店也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生活忙碌而充实,让她几乎无暇回想过去那些糟心的事。
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沈若曦抬起头,习惯性地扬起职业的微笑,却在看清来人时,那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
是她的前婆婆,张秀兰。
与上次来时那种带着审视和隐隐不满的姿态不同,今天的张秀兰显得格外憔悴和……局促。她手里依旧提着一袋水果,但脚步迟疑,眼神躲闪,脸上纵横的皱纹里似乎都填满了愁苦和懊悔。她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竟不敢直接走进来。
“妈?”沈若曦放下手中的笔,语气平和地唤了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她站起身,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冷漠以对,只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您来了,进来坐吧。”
张秀兰这才像是得了允许,慢吞吞地挪进店里,在那张小沙发上坐下,将水果轻轻放在脚边,双手有些不安地交握着,指节微微泛白。她的目光不敢与沈若曦对视,在店内整洁的环境和沈若曦明显比上次见她时更显从容的气度上扫过,最终落在自己粗糙的手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沉甸甸的懊恼。
“若曦啊……”她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艰难,仿佛每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我……我都听说了……那个天杀的陈梦琪……她,她把羽凡的公司都快掏空了,还卷了钱跑了……这个挨千刀的狐狸精!”
她提到陈梦琪时,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愤恨和厌恶,与从前那个口口声声维护“梦琪是个懂事孩子”的婆婆判若两人。
沈若曦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拿起桌上的水壶,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她没有接话,等待着对方真正的来意。
张秀兰双手捧起那杯水,仿佛需要汲取一点温暖来支撑自己。她抬起头,终于鼓足勇气看向沈若曦,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里面充满了真切的愧疚和悔意。
“若曦……以前……以前是妈老糊涂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不再是以前那种理直气壮的指责,而是充满了自我谴责,“是我鬼迷心窍,被那个狐狸精几句好话就哄得团团转,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老是偏着她,让你受委屈了……妈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顺着饱经风霜的脸颊滑落,滴在握着杯子的手背上。这一次的眼泪,不再是作伪,而是带着迟来的、沉重的醒悟。
“羽凡他……他现在也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张秀兰急切地往前倾了倾身体,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气里带着恳求,“他被那个女人骗得那么惨,公司都快保不住了,人也瘦得脱了形……他知道自己以前混蛋,对不起你,对不起念曦……若曦,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看在念曦还小的份上,你就……你就原谅他这一次,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行不行?一家人,终究还是一家人啊……”
她眼巴巴地望着沈若曦,目光里充满了期盼,仿佛沈若曦的一句话,就能挽救她那个濒临崩溃的儿子和支离破碎的家。
店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阳光静静地流淌,将空气中细微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沈若曦看着眼前这个流泪恳求的老人,心中并非毫无触动。她能感受到张秀兰此刻的歉意是真实的,那份为儿子操碎心的母性也是真实的。她不是铁石心肠,那些年在这个家里,婆婆虽然有诸多不是,但也并非毫无温情时刻。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依旧温和,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犹豫和动摇。她将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道,然后又缓缓收回,落在张秀兰充满期盼的脸上,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经历过千帆过尽的通透和坚定:
“妈,”她依旧用了这个称呼,带着对长辈最后的尊重,“您不用这样。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怪您。”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字字清晰,如同在划定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是,我和司羽凡之间,已经结束了。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而是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可能了。”
她看着张秀兰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继续平静地说道:
“我现在带着念曦,过得很好。店里的生意虽然忙,但很踏实。我能靠自己养活女儿,给她安稳的生活。我们娘儿俩的日子,平静,也安心。”
她的目光掠过店里井井有条的陈列,最终回到张秀兰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不想,也绝对不会,再回到过去那种生活里去了。那样彼此折磨、猜忌、委屈求全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她的话语里没有怨恨,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坚决。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有力量,它宣告着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和另一个新生的、独立自主的世界的开启。
张秀兰呆呆地看着她,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沈若曦那清澈见底、毫无回旋余地的眼神,所有劝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无法弥补。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回头。她的儿子,是真的永远失去了这个曾经属于他的、最好的妻子和儿媳。
她深深地、绝望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没有再去看沈若曦,也没有再去提那袋水果,只是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店外走去。背影佝偻,充满了无奈和苍凉。
沈若曦站在原处,看着她离开,没有出声挽留,也没有丝毫动摇。阳光依旧暖暖地照进店里,将她挺直的脊背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边。她转身,重新拿起账本,目光沉静而专注。
过去的,就真的过去了。她的未来,在她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