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上次买白面的钱,再加上这次的三十七块二毛,眼下还余下五十九块一毛三分钱。”
苏清风心里默默盘算着,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兜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这次进山打猎的收获,着实让他惊喜不已。
这屯子里本就缺少打猎的好手,更别说在这滴水成冰的大冷天里,敢往深山里钻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原本他想着,卖皮草赚的钱,能撑过半年就不错了,没想到竟有这般意外之喜。
这钱省着用能用一年了都。
“林叔,我去办理年货了。”苏清风转头对身旁的林大生说道。
林大生爽朗地笑道:“既然来了,就去买吧,买了早点回去。”
供销社里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大家都挤在各个柜台前,像一群争食的小鸟,眼睛紧紧盯着柜台里的商品,挑选着自己过年需要置办的东西。
苏清风来到布匹类区域的柜台边,看着五颜六色的布料,冻红的手指在玻璃柜上敲了敲。
柜台后头的老王头正叼着烟袋,看着有四十来岁,慢悠悠地拨弄着算盘,见人来了也不抬头,嘴里嘟囔着:“要啥自己瞅,价签都挂着呢。”
“同志,扯六尺蓝卡其布。”苏清风从怀里掏出布票,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再要二斤新棉花。”
老王头这才撩起眼皮,瞅了瞅苏清风,又看了看布票,转身从架子上抱下一匹布,“咔嗒”一声抖开。
“上海产的,一尺三毛二,六尺一块九毛二。棉花是河北来的,一斤票加八毛钱。”
林大生凑过来,伸手捻了捻布角,眼睛一亮:“这布织得密实,清风你看这经纬线,质量真不错。”
突然,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老王,库房里还有更便宜的处理布不?”
林大生显然也认识这人。
老王头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冲后门努努嘴:“自个儿去看,都是染花的次品,不要布票。”
苏清风跟着林大生来到后仓库,里面堆着落满灰的布匹。
他掀开最上面一匹,只见靛青底子上晕着几处黄斑,像几朵丑陋的花。
“这给清雪做棉裤正好,”他比划着,“染花的地方裁到裤腿里头,也看不出来。”
回到前厅,称棉花的工夫,柜台前已经排了三四个人。
有个妇女正跟老王头掰扯,声音又尖又利:“俺家五口人的棉花票,咋就给三斤?这咋够啊!”
“今年配额减了,”老王头头也不抬,不耐烦地说,“爱要不要。”
轮到苏清风时,老王头把棉花压了又压,秤杆高高翘起,像一只骄傲的天鹅:“瞧见没?足足的二斤。”
棉花用旧报纸包好时,他忽然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小布包:“搭你二两碎棉花,都是轧花机底下扫的,别嫌弃。”
“太谢谢了,王叔!”苏清风正要伸手去接。
老王头却按住他手腕,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听说你打了张火狐狸皮?”
林大生立刻插进来,指着老王头笑骂道:“老滑头!想要皮子直说,拿棉花饵人算啥?你这老小子,就会算计。”
苏清风点了点头,“不过已经卖了。”
老王头立马说道:“下次有好的皮毛,可以先来找我,我给的价格比供销社高,但要好皮子,野兔和松鼠的可不要,要是有紫貂的就更妙了。”
苏清风疑惑道:“真的价格更高?”
“真的不能再真了。”老王头立马说道。
“好。”
苏清风把布料和棉花收好,心里想着妹妹穿上新棉服的样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接着,苏清风已经转到副食品柜台。
玻璃罐里摆着硬得像石头的冰糖,售货员正用锤子“当当”地敲着。
“要二两冰糖。”苏清风递上糖票,“再要……那个山楂糕。”
女售货员纤细的手停在算盘上,斜睨了他一眼:“糕点票呢?”
“我……我就问问……”苏清风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林大生想帮也没办法,他也没有,都换成粮票了。
苏清风倒是忘记了,现在不是给钱就能买到东西的时候。
在供销社逛久了,啥都想买。
“没票问啥问?”她翻个白眼,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下一个!”
后头排队的老汉挤上来,陪着笑脸说:“同志,俺有票!要两斤槽子糕!”
油纸包着的蛋糕散发出甜香,他都有些想吃了。
他突然瞥见墙角筐里的冻梨,黑黢黢的像煤球。
“梨怎么卖?”
“一毛五一斤,不要票。”蹲着挑梨的大娘抬头,“小伙子,这冻梨好吃的。”
苏清风蹲下挑梨,笑着说:“我看看。”
冻梨在筐里叮当响,他专拣个头小的。
同样的钱能多称几个。
称重时,售货员把秤砣绳子往外拨了拨:“三斤四两,算你三斤半吧。”
见苏清风犹豫,她撇撇嘴,不屑地说:“嫌贵?这可是辽南来的香水梨,甜得很!”
“要了要了。”苏清风忙掏钱,这时林大生提着面袋子过来,着急地说:“粮店那边新到了富强粉,快去!去晚了可就没了!”
粮店门口排着长队,几个小孩在雪地里踢着罐头盒,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苏清风跺着脚往前挪,听见前头吵架:“凭啥给王会计多舀半勺?他凭啥就特殊?”
“人家有批条!”戴红袖章的售货员理直气壮地喊道。
这时候还真是不爽啊,国营单位有些人就是心高气傲。
以为是铁饭碗就为所欲为。
一个个柜台边挂着“不得无故殴打顾客”的标语。
像是他们这些销售才是老爷,顾客反正要在这里买,来不来都无所谓。
轮到苏清风时,戴眼镜的售货员正在本子上记账,头也不抬地说:“粮票。”
“十斤粗粮票,两斤细粮票。”苏清风递上皱巴巴的票证,眼睛紧紧盯着那木斗。
玉米面哗啦啦流进布袋,白面却用个小碗量。
“现在白面限量。”售货员解释道,“两斤是全家一个月的量。”
舀最后一碗时,他手腕一抖,雪白的面粉瀑布般泻下,在秤盘上堆起个小山包。
突然,身后传来叫骂声:“狗日的!俺的粮票不是假的!”
回头看见个汉子正被民兵扭住胳膊,脸涨得通红,嘴里还不停地骂着。
苏清风买了白面和玉米面,就来到小百货区。
“……全国人民发扬艰苦奋斗精神,超额完成钢铁生产任务……”
柜台收音机突然播报。
服务员“啪”地关掉收音机,嘴里嘟囔着:“尽整没用的!同志,还要啥不?”
“有头绳吗?”苏清风开口问道。
女售货员从抽屉摸出把红头绳:“一毛钱三根,不要票。”
苏清风挑了最鲜艳的三根,突然看见玻璃柜里摆着蛤蜊油。
“这个也要!”他指着小圆盒,“清雪手都冻裂了,用这个能好受点。”
苏清风却是忘记了,自己手上也全是冻疮和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