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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斯加观测站外的冰原像块巨大的蓝黑色琥珀,阿尔玛的膝盖早已冻得失去知觉。

她俯身在冰面刻最后一道符文时,骨笔尖端的血丝滴在冰缝里,立刻凝结成细小的红珊瑚——这是她用老师临终前塞给她的仪式工具,骨笔里混着三百年前女巫祖先的指骨,每用一次都要拿血脉喂养。

康罗伊站在三步外,右手攥着从南京夫子庙废墟里捡来的铜钥碎片。

那东西本来温凉如玉石,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隔着鹿皮手套都能灼得掌心发疼。

他能听见碎片内部传来细碎的撞击声,像是有小锤子在敲打某种密码,和冰层下那句“你行走在他的梦境中”的震动频率完全吻合。

“最后一道星图对齐了。”阿尔玛的声音带着冰碴子,她抬起手,腕间的银镯在极夜里泛着冷光,“康先生,后退两步。”

话音未落,整片冰原突然发出低频嗡鸣,像有头巨兽在地下打了个哈欠。

康罗伊的靴跟陷进冰层半寸——那不是普通的震动,是某种有韵律的脉动,和他裤袋里差分机终端的心跳声严丝合缝。

幽蓝光柱毫无征兆地刺破冰面,照亮了阿尔玛煞白的脸。

她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针尖,指着光柱中心:“看……看上面!”

康罗伊抬头,呼吸陡然一滞。

悬浮在光柱里的分明是列蒸汽列车,车身锈迹斑斑,烟囱里飘着已经凝结成冰晶的白汽。

最诡异的是车头的雕花——那是“自由号”的原型设计图,他上周才在波士顿机车厂拍板修改了烟筒弧度,此刻却在这列“幽灵列车”上以未完成的形态出现。

“这不是未来。”阿尔玛的牙齿开始打颤,骨笔当啷掉在冰上,“我见过时间线分叉的纹路,像树根在泥里乱长……这是另一条路上的我们,走得比现在远,却……”她突然捂住嘴,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

康罗伊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今早刘大海递来的铜牌,想起詹姆斯拍着钢轨说“这是会呼吸的钢铁”,此刻所有碎片在脑子里炸开——原来不是钢铁在呼吸,是他们铺的每一根铁轨,都在给某个沉睡的存在输送养分。

“叮——”

差分机终端的震动穿透羊毛裤料,康罗伊按下接听键,刘大海带着回音的声音炸响在耳边:“康先生!落基山南段断层带出事儿了!”

落基山脉的风卷着雪粒子灌进刘大海的衣领。

他蹲在新凿开的岩缝前,戴皮手套的手按在松动的岩石上——刚才铺轨锤落下时,他分明听见地下传来空洞的回响。

“老规矩。”他冲身后喊了一嗓子,华工们立刻退开三步。

刘大海从工具包最里层摸出根黄铜管,管壁刻着细密的齿轮纹路——这是康先生专门让人在伦敦差分机研究所定制的“地听筒”,能把地下十米的震动放大二十倍。

当他把铜管贴住耳朵的瞬间,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咚……咚……咚……”

不是岩层自然的碎裂声,是有节奏的敲击,像有人在地下用摩尔斯码打电报。

刘大海的手指紧扣铜管,指节泛白——他在福建老家当过三年报务员,这频率他熟得很。

“麦克莱恩先生!”他扯着嗓子喊,总工程师正蹲在二十米外检查轨距。

詹姆斯·麦克莱恩起初不信。

这个苏格兰老工程师拍着胸脯说:“刘,你听岔了,准是风钻声在岩缝里打了转。”可当他把耳朵贴上铜管的刹那,镜片后的蓝眼睛瞪得滚圆:“上帝啊……这和阿拉斯加传来的数据流……”

“一模一样。”刘大海替他说完,声音发闷。

他掏出腰间的铜哨,短促吹了三声——这是“全员撤离”的信号。

华工们立刻开始收拾工具,铁锹碰撞声里,他听见麦克莱恩对着怀表大小的差分机终端喊:“康先生?我们需要灵能确认!”

康罗伊的声音从终端里传出来,带着阿拉斯加的寒气:“保持现场,我马上连入灵脉。”

阿尔玛不知何时站到了康罗伊身边,她的指尖泛着青,却稳稳按在他后颈的灵能节点上。

康罗伊闭起眼,意识像根细针扎进冰层,穿过冻土,直往地心钻去——他看见岩石层里嵌着条隧道,石壁上的煤油灯早已熄灭,却还挂着东印度公司的铜制标识;隧道尽头有台生锈的钻机,钻头上的十字纹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圣殿骑士团的徽记。

“是1823年的秘密勘探项目。”埃默里的声音突然从另一个终端里插进来,这个情报专家此刻应该在三千英里外的旧金山档案馆,可他的喘气声清晰得像在耳边,“我调阅了东印度公司的密档,项目负责人是劳福德·斯塔瑞克的曾祖父!他们当时在找‘地心神殿’的入口……”

康罗伊猛地睁眼,阿尔玛踉跄着后退半步。

他抓起地上的地图,烛火在“落基山断层带”的标记上摇晃,照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他们早就知道地壳下有东西在呼吸。”他转向亨利,技术总监正抱着差分机主板站在帐篷门口,“斯塔瑞克家族想唤醒它,而我们要——”

“阻止它。”亨利替他说完,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冰原上的蓝光柱不知何时熄灭了,阿尔玛弯腰捡起骨笔,指尖在符文边缘轻轻一擦,冰面立刻泛起蛛网般的裂纹。

康罗伊摸出怀表,詹尼刻的“与子同轨”在冷光里泛着暖黄,可他知道,有些轨道从一开始就不是给活人走的。

落基山方向的通讯突然中断,终端屏幕上跳出刘大海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空腔深度超过预估,敲击频率加快。”康罗伊的拇指在“反共振锚桩”的指令键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下“暂缓执行”——他需要更精确的数据,需要确认那列幽灵列车里,是否藏着能破局的钥匙。

极夜仍在继续,冰层下的心跳却越来越清晰。

康罗伊望着观测站结霜的玻璃,忽然想起阿尔玛说过的话:“当铁轨连成片,沉睡者会闻到鲜血的味道。”

而他要让那些铁轨,成为扎进沉睡者喉咙的钢刺。

康罗伊的手指在差分机终端的操作面板上方悬停了半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冰层下那重叠的心跳声仍在神经末梢震颤——蒙大拿平原的欢呼是铁路铺通的庆祝礼炮,可这声音与地底脉动的契合,像根冰锥直接扎进他后颈的灵能节点。

“反共振锚桩。”他突然开口,声音比阿拉斯加的风更冷。

阿尔玛正蹲在冰面收拾符文工具,闻言手指一抖,骨笔上未干的血珠溅在鹿皮手套上,晕开个暗红的小太阳。

亨利从帐篷角落抬起头,差分机主板的蓝光映得他眼底泛青——这个技术总监已经连续七十二小时没合眼,此刻却像被按了启动键的发条人偶,立刻抱着主板跨到康罗伊身边:“需要我同步信仰熔炉算法吗?华工们今早刚把祷词铭文刻进桩体。”

“现在。”康罗伊扯下手套拍在操作台上,铜钥碎片在裤袋里烫得他皮肤发红,“刘大海那边的地听筒显示断层应力超过安全值百分之三十,斯塔瑞克家的老东西们在1823年就挖过这条隧道,他们知道这里是灵脉节点。”他抓起桌上的工程蓝图,指甲在“落基山南段”的标记上抠出个豁口,“锚桩必须在今夜十点前打进断层两侧,每根桩体的差分机终端直接连到我这里。”

亨利的喉结动了动,镜片后的瞳孔缩成两点幽光。

他转身时军靴后跟在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经过阿尔玛身边时,女巫突然抓住他的袖口:“那些祷词……”她的声音轻得像冰碴子,“是用闽南语念的《普门品》,还是客家话的《往生咒》?”亨利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羊皮纸——那是今早刘大海塞给他的,写满歪歪扭扭的汉字,“华工们说,祖辈修运河时用这种法子镇河妖。”阿尔玛松开手,指腹轻轻划过自己腕间的银镯,那是曾祖母用绞死女巫的银链熔铸的:“有用的。恐惧是最好的锚。”

帐篷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

康罗伊掀开门帘,看见刘大海裹着厚重的羊皮袄,正冲他挥舞着戴皮手套的手。

这个华工领班的眉毛结满白霜,可眼里烧着团火:“康先生!落基山的塌陷区稳定了!”他的声音被北风扯得支离破碎,“但我想带十二个人下去看看——刚才用地听筒听到,空洞里有石头摩擦声,像有人在搬东西。”

康罗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今早刘大海递来的铜牌,那是华工们在塌方区捡到的,刻着“平安”二字,铜面被摸得发亮——这是他们的护身符。

“为什么是你?”他问,语气里没有温度。

刘大海摘下皮帽,露出剃得发青的后脑勺,那里有道三指长的旧疤:“我在福建老家下过十年海,摸过海底沉船;修京张铁路时钻过七十二个隧洞。”他把帽子重新扣紧,哈出的白气在脸前凝成雾,“那些石头底下的东西,我比洋工程师更知道怎么对付。”

康罗伊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十秒。

刘大海的瞳孔里没有恐惧,只有某种刻在骨血里的执拗——像极了他在长江边见过的纤夫,哪怕绳子勒进肉里,也不肯松半分。

“带压缩空气包,每三十分钟汇报一次位置。”他说,“阿尔玛会给你们每人画个防灵体干扰的符文,贴在胸口。”刘大海用力点头,转身时羊皮袄下摆扫过冰面,留下道蜿蜒的痕迹。

极夜持续到第七个小时,差分机终端突然发出蜂鸣。

亨利扑过去时撞翻了煤油灯,火焰在冰面上舔了舔就熄灭了——温度太低,连灯油都结了冰。

“看这个!”他的手指几乎戳到屏幕上,“地底脉冲!频率0.7赫兹,和北极观测站的数据误差不超过0.01!”阿尔玛凑过来,发梢扫过亨利的手背,她的呼吸在屏幕上凝成白雾:“这不是自然现象。”她的声音突然发颤,“是某种……某种网在收紧。”

康罗伊的后背贴上冰凉的帐篷支架。

他摸出怀表,詹尼刻的“与子同轨”在黑暗中泛着暖光,可此刻他却想起阿尔玛说过的话:“当铁轨连成片,沉睡者会闻到鲜血的味道。”终端突然震动起来,刘大海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刺响:“康先生!我们到三百码了……前面有面石墙,石头缝里卡着个东西……”

接下来的寂静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刘大海再次开口时,他的呼吸声粗得像拉风箱:“是铜钥匙的碎片。和您的那个……一模一样。”终端里传来硬物碰撞的脆响,“墙上还有字,炭写的,歪歪扭扭……‘神梦不可触——J.S. 1825’。”停顿,“康先生,我老家修铁路的老人讲过,山里有‘活的铁龙’,谁乱挖,它就吃谁。”

康罗伊的手指扣住铜钥碎片,突然感觉掌心有温热的液体——是刚才太用力,指甲扎进肉里了。

他把碎片插进差分机的辅助端口,屏幕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阿尔玛和亨利同时后退半步,亨利的主板发出“咔嗒”一声,打印纸像被抽打的蛇,“唰”地窜出半尺长。

地图。

康罗伊盯着纸上的线条,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是条隐形的灵脉,从北美落基山开始,穿过西伯利亚冻土,直插长江流域,沿线用红点标着“献祭节点”——其中三个正好在北太平洋铁路的施工路径上。

最下方的小字让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第一根铁轨铺设之日,即为苏醒之时。”

“自由号!”亨利突然喊出声。

康罗伊猛地抬头,透过结霜的帐篷窗,他看见蒙大拿平原的方向亮起橘色火光——那是“自由号”原型机车在试运行。

汽笛的长鸣穿透冻土,像根尖锐的针,精准地扎进地底那道越来越清晰的心跳里。

“联系匹兹堡。”康罗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亨利和阿尔玛同时挺直了背,“告诉梅隆先生,首座高炉的点火时间……提前三天。”他低头看向地图,红点在烛光下泛着血一样的光,“沉睡者要醒了。”他说,“我们得先给它备副锁链。”

帐篷外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雪粒子拍在帆布上,像无数双指甲在抓挠。

康罗伊摸出詹尼今早塞给他的薄荷糖,含进嘴里,凉得舌尖发疼——甜里裹着苦,像极了接下来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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