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尼的指尖刚从金属门上收回,差分机核心的震颤便顺着掌心爬进血管。
她望着墙上那台青铜外壳的仪器,齿轮咬合的轻响里混着电流的嗡鸣——这是北方信贷联盟新安装的第二代差分机,内部盘绕的铜线足有半英里长,此刻正将十万个微型铜箔码的信息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西风协议,启动。”她对着操作台上的传声筒轻声道,喉间的月牙饰牌随着呼吸轻撞锁骨。
那枚用残损电报熔铸的饰牌是康罗伊在加莱港捡的,此刻正贴着她发烫的皮肤,像在传递某种心跳。
金库深处传来机械臂的运转声,詹尼俯身看向监控屏。
成捆的小麦凭证被送上传送带,每一张背面都压入了极薄的铜箔码——康罗伊说这是“会呼吸的货币”,它们能在跨越英吉利海峡时自动向伦敦总部发送位置信号,比任何海关单据都精准。
第一枚模拟凭证的绿灯突然亮起。
屏幕上,利物浦港的坐标开始闪烁,接着是都柏林海关的查验点——铜箔码在爱尔兰海的雾气里苏醒了。
詹尼抓起鹅毛笔在日志上疾书,墨水在“货币开始呼吸了”几个字上晕开浅痕,像朵即将绽放的蓝花。
电报机的滴答声突然炸响。
詹尼抬头,玻璃罩下的指针正疯狂跳动,翻译出的电文是:“夜航准备就绪”。
她扯下颈间饰牌按在发间,发梢垂落时遮住了嘴角的笑——康罗伊的私人游艇该启航了。
德拉瓦河的夜风掀起康罗伊的黑呢大衣下摆,他望着甲板上的罗伯特·卡梅伦。
对方正盯着保险箱里的三份文件,月光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像道犹豫的裂痕。
“费城港扩建预留仓储区,”康罗伊屈指叩了叩第一张蓝图,红线在罗伯特的匹兹堡矿区绕了个漂亮的弯,“您父亲总说‘铁轨尽头是麦田’,可铁轨要能通到码头才有价值。”
第二份文件被抽走时带起一阵风。
罗伯特的指尖停在差分机生成的价格模型上,17%的贬值率被红笔圈着,像滴凝固的血:“这机器比我的会计师看得还远?”
“它只看数字,”康罗伊的声音混着浪涛声,“而您要看人心——奥唐纳局长的承诺书在这。”他抽出第三份文件,封蜡上的警徽还带着温度,“从匹兹堡到费城,每节运粮车厢都有穿警服的护卫。”
游艇的探照灯扫过河面,罗伯特的脸在明暗间切换。
他突然合上保险箱,木盒扣紧的脆响惊飞了几只夜鹭:“康罗伊先生,您把棋盘摆得太满了。”
“棋盘需要棋子,”康罗伊倚着栏杆,望着对岸忽明忽暗的灯火,“而您是能移动整列兵的棋手。”
纽约证券交易所的电子报价屏闪得人眼晕。
查尔斯·霍华德盯着“康罗伊集团减持农业股”的虚假订单,故意让钢笔从指缝滑落。
当他弯腰去捡时,听见身后交易员倒抽冷气的声音——股价开始跳水了。
“快抛!
康罗伊要撤了!“有人喊。
查尔斯直起身,眼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骚动的人群。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秒针刚划过27——伦敦时间应该是凌晨3点,格雷夫斯的交易员此刻正守在路透社的电报机前。
“卡梅伦的人来电!”助理的声音从电话间传来。
查尔斯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真实的资金流向被差分机转化成一串乱码,只有康罗伊办公室的解码仪能读懂:“逆向吸筹完成,成本低于预期5.8%”。
费城码头的雾比往常更浓。
詹姆斯·奥唐纳裹紧警服站在防波堤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汽笛声。
那声音像根生锈的针,刺破了深夜的寂静。
他望着黑暗中逐渐显形的船影,利比里亚国旗在桅杆上耷拉着,船身标着“希望号”——这名字真讽刺,他想,不知道康罗伊又在这船上装了什么“希望”。
汽笛再次响起时,奥唐纳摸出怀表。
凌晨4点整,和康罗伊说的分秒不差。
他望着船舷放下的舷梯,看见几个穿雨衣的人影正往岸上搬木箱。
木箱碰撞的声音里,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在月光下闪了闪——是枚铜箔码,和北方信贷联盟金库里的一模一样。
雾更浓了。
奥唐纳紧了紧腰间的配枪,转身走向码头办公室。
他知道,等天亮时,会有新的电报躺在他的办公桌上,上面写着:“活体实验,就绪”。
费城码头的汽笛撕裂晨雾时,康罗伊正用黄铜放大镜贴着麦袋封口。
潮湿的海风裹着铁锈味钻进领口,他能听见自己腕表齿轮的轻响——凌晨四点十七分,比预定时间晚了三分钟。
这让他的拇指在麦袋绳结上多停留了半秒,指腹蹭过粗糙的麻线,像在触摸某种即将断裂的平衡。
“第三百二十七袋,先生。”搬运工的吆喝混着滑轮滚动声传来。
康罗伊直起身,看见詹姆斯·奥唐纳的警靴正踩过滩涂的积水,警徽在雾中泛着冷光。
警长的右手虚按在配枪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是他们约定的“异常信号”。
麦刀划开麻线的脆响里,康罗伊的瞳孔微微收缩。
摊开的麦堆中,本该压着菱形铜箔码的位置,却躺着片边缘毛糙的锡片。
他没动,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叩了叩大腿——三次短,一次长,这是给詹尼的加密指令:启动备份追踪。
“以费城治安法第三十二款,”奥唐纳的声音像敲在铸铁上,“逮捕这两个监装员。”两名穿卡梅伦货运制服的男人被推搡着跪下,其中一个试图挣扎,警棍磕在胫骨的闷响惊飞了停在缆桩上的海鸥。
康罗伊望着他们涨红的脸,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罗伯特书房看到的出货单——这两个名字,分明在“优先押运组”的名单最末。
记者的镁光灯突然亮起。
康罗伊侧过脸,让阴影遮住嘴角的弧度。
镜头前他只说了句:“信任不能凭感觉,必须能测量。”话音未落,口袋里的差分机微型终端开始震动——詹尼的电码:“巴黎回执已抵利物浦。”
加莱港的渔船靠岸时,詹尼正用银镊子夹起铅封铁箱的封蜡。
蜡印上的三叶草图案有些模糊,是杜兰先生惯用的伪装标记。
她将铁箱放进暗格时,袖扣里的微型电报机轻轻发烫,那是爱丽丝在伦敦解码成功的信号。“麦穗已分叉,左枝可攀。”当翻译出的电文在便签上显影时,詹尼的睫毛颤了颤——这意味着波旁家族旁支控制的“黑玫瑰基金”愿意松口,但六周的期限像把悬着的刀。
她转身看向窗外,泰晤士河的晨雾正漫过威斯敏斯特桥。
书桌上的铜制地球仪被阳光镀了层金边,费城的位置刚好对着她的指尖。
那里的实验数据应该已经传回北方信贷联盟的差分机,此刻或许正有无数个铜箔码的光点在欧洲地图上跳动,像一群被驯服的萤火虫。
返程列车的包厢里,罗伯特·卡梅伦捏着照片的手在发抖。
相纸边缘泛着黄,照片里年轻的西蒙·卡梅伦穿着粗布工装,正把一袋袋小麦往赈济车上搬。
背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是母亲的钢笔字,“1834年冬,你父亲拒绝加入囤积联盟”。
他望向车窗外,宾夕法尼亚的荒原正被晨光照亮,远处一列运粮火车正喷着白烟,车顶的铜箔码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叮”的一声轻响。
罗伯特低头,发现笔记本不知何时滑落在地,翻开的那页正对着“康罗伊提案”。
他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卡梅伦家的铁轨,不该只铺向钱袋。”他坐直身子,从内袋摸出金笔,笔尖悬在“批准”二字上方足有十秒,最终重重落下,墨迹在纸页上晕开个深色的点,像颗即将发芽的种子。
此时伦敦,威廉·格雷夫斯正站在英格兰银行的拱门前。
他望着门楣上的狮鹫浮雕,摸出怀表看了眼——离季度听证会还有十七小时。
口袋里的电报纸被汗水洇湿了边角,上面是康罗伊的手书:“让他们看看,会呼吸的货币如何转动时代。”格雷夫斯整理了下领结,皮鞋跟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像在应和某种遥远的、齿轮咬合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