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港的雾像浸了铅的纱,裹着亨利·沃森的呢大衣直往骨头里钻。
他盯着货轮甲板上那个戴宽檐帽的身影,靴跟敲击木板的节奏——三短一长,与康罗伊电报里的密语分毫不差。
当陌生人掀起帽檐露出半张脸时,亨利摸向袖中左轮的手松了松,那道从眉骨贯到下颌的伤疤,正是康罗伊描述的北海暴徒特征。
沃森先生?陌生人的声音带着挪威渔人的粗粝,却在尾音藏着伦敦东区的卷舌。
亨利没接话,将怀表翻开半寸,幽蓝的加密通行证在雾里泛着冷光。
对方点头,从裤袋摸出个油布包塞进他掌心:阿拉斯加渔汛提前,船老大催着起锚。
油布包的重量让亨利眼皮一跳——这是康罗伊要的格陵兰冰芯样本。
他刚要转身,港口电报局的铜铃突然叮铃作响。
戴金丝眼镜的学者夹着皮质公文包跨出门,风掀起他袖口,露出内侧绣的铁十字暗纹。
亨利的后颈瞬间绷直,康罗伊上周刚在密信里提过:普鲁士外交密码以开头,若见此前缀,格杀勿论。
学者走到码头边,从公文包取出电报稿纸。
亨利眯眼望去,稿纸顶端的字母在雾里忽隐忽现——δθ-712。
他猛地攥紧油布包,转身往电报局跑,靴底在湿木板上打滑。
先生要发电报?年轻的电报员正擦拭莫尔斯机,抬头时镜片反着光。
亨利把康罗伊给的紧急警报稿拍在桌上:发往伯克郡观测站,标加急。手指刚要按发报键,手腕突然被钳住。
电报员的笑容没变,力气却大得惊人:温哥华港今晚戒严,所有电报需经海关审查。
亨利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老茧——这不是普通报务员,是受过训练的情报员。
当对方另一只手摸向腰间时,他迅速抽回手,用肘尖撞向对方肋下。
可没等碰到实处,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一柄短枪的枪口已抵住电报员耳后。
渡鸦。女声像碎冰撞在铜盆上,黄金黎明的信鸽该识得自己人。
亨利转头,穿猎装的女子正用靴跟碾住电报员的手腕。
她的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紧抿的唇,可颈侧那枚渡鸦羽毛胸针,正是康罗伊说的极光舰队联络标记。
电报员的脸瞬间煞白,松开手后退两步,撞翻了装着电报稿的木匣。
亨利眼尖地瞥见散落的纸页上,观测站冰层等词被红笔圈起——正是康罗伊故意泄露的防御系统升级计划。
跟我来。女子扯了扯他的衣袖,短枪已收进猎装内袋。
两人穿过堆着鲸脂桶的货栈时,她从怀里摸出封蜡未干的信:艾丽西亚女士说,您的警报比我们的船快了三天。
观测站的铸铁炉烧得正旺,康罗伊捏着那张升级计划的复印件,指节抵着下巴。
汤姆蹲在他脚边,正往低温感应雷的引信里塞硝化棉:冰层下的雷阵能覆盖三公里,假控制中心的差分机每半小时发射一次假信号,连斯塔瑞克的老狗都能骗过去。
不够。康罗伊用银钳夹起块炭丢进炉里,火星溅在黑曜石之眼的密信残页上,施密特能从普鲁士绕到北美,说明他比我们想的更急。他突然弯腰,指尖划过汤姆怀里的感应雷外壳:把触发温度调低五度——他要偷技术,总得脱了手套碰终端。
汤姆的喉结动了动,没问为什么。
自从跟着康罗伊在伦敦暗巷里摸爬,他早学会了只听指令不质疑。
当他背起装满雷的帆布包走向冰门时,康罗伊喊住他:告诉潜航器小队,等施密特的人进了假控制中心,先断他们的通讯,再...请他们看场冰下的烟花。
渡鸦的信在火盆里蜷成黑蝶。
康罗伊捡起半片未燃尽的纸,上面极光舰队反旧神共鸣器的字迹还清晰。
他望向窗外,雪幕里探照灯的白光正切开黑暗,像把悬着的剑。
先生。汤姆的声音从冰门外传来,温哥华的急电。
康罗伊接过电报,灯丝在铜制台灯里噼啪炸响。
他读着读着,嘴角慢慢翘起来。
最后一行字被他用钢笔圈住:施密特已登上去往育空的雪撬,随行者持圣殿骑士纹章。
把假控制中心的暖气阀全开。他对汤姆说,要让他们觉得...这冰层下,真有能改变世界的宝贝。
雪越下越急。
亨利·沃森站在渡鸦的小艇上,望着逐渐消失的温哥华港。
他摸了摸怀里的油布包,又碰了碰渡鸦塞给他的左轮——枪柄上刻着和玛丽·布莱克伍德那把一样的鸢尾花。
选择之夜快到了。渡鸦望着北方的阴云,康罗伊先生说,每个齿轮都得找准自己的位置。
亨利握紧枪,感觉到金属的温度透过手套渗进掌心。
他不知道前面等着的是陷阱还是黎明,但当他抬头时,雾里仿佛有什么在闪烁——像极了观测站探照灯的光,正穿透云层,照亮所有即将咬合的齿轮。
温哥华的夜雾弥漫着铁锈味,亨利·沃森的靴底在湿滑的码头上碾碎了碎贝壳,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施密特选择的交易地点是废弃的鲱鱼仓库,仓库的铁皮门透出昏黄的光,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是穿着呢子大衣的普鲁士间谍,另一个是英国海军退役上校的鹰钩鼻侧影。
亨利伸手摸向腰间的左轮手枪,枪柄上的鸢尾花刻痕硌着他的掌心。
三天前,康罗伊在密信中写道:“施密特要快艇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冰海之下的东西。”当时他没明白,直到在观测站看到冰层下的雷阵图——那些伪装成能源节点的硝化棉,需要一艘能破冰的船才能触发。
“那么您确定能避开加拿大海关吗?”施密特带着波兰口音的德语问道,“我需要在月相改变前抵达白令海峡。”
“只要您付够英镑,连女王的游艇都能给您开过去。”上校的笑声就像砂纸摩擦铁板,“不过听说康罗伊那家伙在北极圈布了雷?”
施密特的银质烟盒“咔嗒”一声打开,火柴的光亮映出他眼角的细纹:“康罗伊以为用假数据就能骗过圣殿骑士?等我们取出旧神核心,他的差分机连废铁都不如。”
亨利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康罗伊说过,圣殿骑士团与旧神的勾结是这盘棋的死穴,而施密特正是连接两者的关键人物。
他紧紧握住枪,指节都泛白了——康罗伊要抓活口,所以得等对方拿到快艇钥匙,等他的手触碰到能撬动整个计划的支点。
“成交。”施密特将装满金币的皮箱推过木桌,上校刚要伸手,仓库角落突然传来木板断裂的声音。
施密特的反应快得惊人,反手从袖中抽出短刀掷向声源处,亨利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刀刃擦着他的耳际钉进了墙里。
“渡鸦!”亨利大喊了一声,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仓库外传来沉闷的轰鸣声,渡鸦埋设的炸药在西北角爆炸,铁皮碎片如暴雨般纷纷落下。
施密特趁机扑向皮箱,亨利猛地扑过去,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左轮手枪撞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
施密特的膝盖顶在他的胃部,喉咙里溢出德语脏话:“康罗伊根本不在乎你们!他想要的是神座,是让所有人都跪在他脚下!”
“那也比跟着吃人的旧神好!”亨利咬着牙,右手摸到掉在地上的手铐,“你以为旧神会给你救赎?看看你胳膊上的印记!”他扯开施密特的衣袖,青紫色的章鱼触须纹路爬满了皮肤——那是旧神侵蚀的痕迹。
施密特的瞳孔骤然收缩,趁亨利分神的瞬间,用手肘猛击他的后颈。
亨利眼前一黑,恍惚间看见渡鸦从炸开的缺口跃入,短枪直指施密特的后心。
“够了。”她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再动就打穿你的脊椎。”
施密特僵住时,亨利迅速铐住了他的手腕。
皮箱里的金币撒了一地,其中一枚滚到亨利脚边,金币反面刻着圣殿骑士的十字纹章——和康罗伊在伦敦查到的证物一模一样。
“带他去警署。”渡鸦踢了踢地上的快艇钥匙,“我去烧掉交易记录。”她转身时,猎装口袋里掉出半张信纸,亨利瞥见上面写着“选择之夜”几个字,刚要发问,渡鸦已消失在烟雾中。
观测站的黄铜仪表盘发出蜂鸣声时,康罗伊正用天鹅绒布擦拭差分机的水晶接口。
汤姆站在他身后,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先生,冰下传感器显示,施密特的船偏离了航线。”
“他上当了。”康罗伊将最后一根银质导线插入核心槽,“假控制中心的暖气阀开了十二小时,冰层下的温度足够让他以为真有能源节点。”他按下启动键,差分机的齿轮开始高速转动,青铜外壳透出幽蓝色的光。
整座观测站开始震颤起来。
汤姆扶住摇晃的桌角,看到控制台中央的全息投影逐渐成型——那是一座由光构成的巨大座椅,椅背的拉丁文在空气中流动:“新时代秩序”。
“这是……神座?”汤姆的声音颤抖着。
康罗伊的手指轻轻拂过投影的扶手,掌心能感觉到微弱的电流:“不,这是人类自己打造的王座。旧神想把我们困在泥沼中,圣殿骑士想成为他们的祭司,而我们……要站在他们的头顶。”
警报声突然划破空气。
康罗伊转身看向电报机,红色信号灯疯狂闪烁,周秀云断断续续传来的电码显示:“慈禧……击杀太医……神座召我……颐和园电光……七分钟……”
差分机的屏幕同时跳出数据:紫禁城方向超凡能量达到峰值,频率与旧神低语的吻合度为97%。
康罗伊的手指在桌面上急促地敲击着——慈禧半年前接触过从广州走私的古埃及石板,他当时以为那只是一场权力游戏,现在看来,石板里封印的是旧神的残念。
“通知兴汉会。”他抓起通讯器,“准备接收第一位觉醒者。慈禧以为是在召唤,其实是遭到了反噬。旧神在她脑子里种下的种子,该发芽了。”
汤姆递来一杯热可可,杯壁的温度透过手套传递过来。
康罗伊抿了一口,甜腻的巧克力味混合着金属气息——这是观测站特制的饮品,用来抵御极寒。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探照灯的白光穿透雪幕,照见冰原上一串新的脚印。
“先生。”汤姆指着窗外,“温莎的急件。”
信差的马车停在观测站外,车夫裹着厚厚的羊毛毯,怀里的铜筒还有着体温。
康罗伊拆开信,火漆印是温莎城堡的玫瑰纹章——阿尔伯特亲王邀请他参加春季工业博览会,作为“大英最杰出的洋务协办”。
“温莎之行。”康罗伊将信折好放进胸袋,目光扫过最后一行字:“女王希望您能展示最新的差分机成果。”他望向南方,那里的风雪正裹挟着某种更危险的东西逼近——旧神的反噬、慈禧的疯狂,还有温莎城堡里那朵带刺的玫瑰。
齿轮咬合的轰鸣声从地底传来,比任何电报声都清晰。
康罗伊摸了摸胸前的黑曜石胸针,那是维多利亚送给他的成年礼。
他知道,接下来的棋局,要从东方落子,在温莎收官,而所有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