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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晨钟敲过第七下时,清扫工的稻草扫帚终于停在台阶中段。

他蹲下身,用袖口蹭了蹭青石板上的暗红斑痕——那不是露水,是凝固的血,混着某种黏腻的液体,在晨曦里泛着诡异的紫。

先生!送报童的吆喝声惊得他跳起来,沾血的扫帚砸在栏杆上。

少年怀里的《泰晤士报》散了一地,头版标题刺得人眼睛生疼:《议会台阶惊现中毒惨案 神秘便条指向康罗伊男爵》。

康罗伊的马车停在邦德街转角时,车夫正隔着玻璃递报纸。

他接过时指节微顿——油墨未干,还带着印刷机的热度。

头版照片里,穿蓝布制服的少年蜷缩在台阶上,嘴角挂着白沫,脚边那只裂开的皮夹半敞着,露出半张便条的复印件,字迹确实像他的。

伪造的。他翻动报纸的指尖在急性神经毒素几个字上顿住,突然低笑一声。

车夫从后视镜里瞥见他眼尾微挑,去年印度洋贸易听证会,我用的是东印度公司特供的龙血树墨水,掺了微量锡兰肉桂粉。他抽出怀表,表盖内侧的家族纹章在车厢里投下暗金阴影,能仿到这个程度的,要么去过我的书房,要么......

停在伯克利广场。他突然敲了敲隔板,让汤姆去请玛丽·布莱克伍德夫人,就说我需要她帮忙选今晚的袖扣。

玛丽的马车来得比预计快。

她掀帘时风掀起面纱,康罗伊看见她眼尾的细纹——那是昨夜没睡好的痕迹。您该知道斯塔瑞克的晚宴是什么地方。她坐定后直接开口,手套绞着丝绒手袋,去年卡文迪许小姐在那儿被灌醉,第二天就被发现在泰晤士河漂着。

康罗伊从暗格里取出个青瓷瓶,瓶颈系着银链。这是信号剂,他拔开瓶塞,玛丽立刻闻到茉莉混着松针的清苦,体温超过华氏八十度就会变味,像烧焦的橡胶。他将瓶子塞进她掌心,汤姆会在宅邸后巷的煤窖守着,十分钟内。

玛丽捏着瓶子的手指发白:如果他们搜身......

斯塔瑞克的管家是我三年前安插的。康罗伊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银器,他会让你的手袋在衣帽间多留五分钟。他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今晚我要知道,是谁把假信塞进那孩子的皮夹。

而你,只需要让他们以为你在找这个。他晃了晃怀表,九点整,你去花园的玫瑰拱门。

贝尔格莱维亚区的宅邸在暮色中像座镀银的积木。

康罗伊扶着艾丽西亚下车时,水晶吊灯的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她象牙色晚礼服上投下斑驳的紫。您确定要带黄金黎明的人?玛丽的声音从衣帽间传来,她正对着镜子别珍珠胸针,青瓷瓶藏在衬裙的暗袋里。

舞厅的穹顶突然安静下来。

斯塔瑞克站在旋转楼梯上,深蓝军礼服的金线在烛光里跳动,胸前的勋章多得几乎压垮肩章。有些先生总爱用新玩具迷惑人心,他举着香槟杯,目光扫过人群,可帝国的脊梁,从来不是靠什么差分机!

康罗伊的皮鞋踩上红地毯时,所有人都转了头。

艾丽西亚的指尖轻轻掐了掐他手背——这是他们约好的信号。斯塔瑞克先生对奇迹的定义,倒和我不同。康罗伊停在离楼梯三步远的地方,比如,那个给议会送信的孩子,穿的是您帝国青年扶助基金的制服。

香槟杯在斯塔瑞克手里裂了条细纹。污蔑?他的笑声像生锈的齿轮,需要我请内政大臣来作证——

不用。康罗伊打了个响指,侍者捧着青瓷瓶穿过人群。这是玛丽夫人今晨定制的香水,他接过瓶子晃了晃,茉莉混松针的气味漫开,据说,只有接触过特定文件的人,才会在两小时内沾上这味道。

人群突然像被踩碎的蜂巢。

穿墨绿天鹅绒的老勋爵踉跄后退,碰翻了桌上的银烛台;金发的年轻子爵撞在水晶帘上,珠子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最后退到墙角的是个穿黑西装的矮个子,他喉结动了动,突然冲向侧门——却被汤姆从阴影里钳住手腕。

是文书处的汉密尔顿。艾丽西亚在康罗伊耳边低语,她的呼吸带着雪利酒的甜,上周他替斯塔瑞克抄过三份密信。

马车碾过碎石路时,艾丽西亚突然拍响车厢:那些人里有两个是大学教授!她的蓝眼睛在黑暗里发亮,您明明知道他们只是被威胁!

黄金黎明的典籍里,可曾写过?康罗伊解下领结,露出喉结处淡粉色的旧疤,去年冬天,我在曼彻斯特看到三个孩子因为偷面包被绞死——他们的父亲,正是被圣殿骑士栽赃成激进分子。他摸出汉密尔顿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致我亲爱的伊莎贝尔今晚我救的不是汉密尔顿,是下一个可能成为他的人。

艾丽西亚突然从手袋里摸出枚青铜钥匙,钥匙齿痕像缠绕的蛇。下周五,高韦尔修道院。她将钥匙拍在他掌心,七重门仪式,你可以带一人。

不怕我偷?

怕的是你不来。她掀起窗帘,月光照亮她颈间的黄金黎明徽章,有些秘密,该见光了。

马车停在伊斯灵顿巷口时,雾又浓了。

康罗伊裹紧斗篷,沿着墙根走到最后一栋红砖房,门环是个齿轮形状。

他摸出怀表对了对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和工坊的自鸣钟分毫不差。

门内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启动的前奏。

康罗伊推开门,暖黄的煤气灯依次亮起,照亮整面墙的差分机图纸,以及墙角那台盖着黑布的新机器——它的轮廓,像极了某种沉睡的巨兽。

康罗伊的靴跟叩击在铸铁地板上,回音在布满铜绿的齿轮间破碎。

他抬手掀开黑布时,机械表面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这台编号VII的差分机比预想中更沉,青铜外壳上的刻痕还带着车床加工后的新茬,像某种未完成的图腾。

“康罗伊先生?”

门轴的吱呀声惊得他转过身来。

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阴影里,礼帽压得很低,露出的半张脸泛着病态的白色。

康罗伊盯着对方翻领上的柏林大学校徽,喉结动了动——三天前他让詹尼回绝的“学术交流”,终究还是来了。

“施密特先生。”他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指尖轻轻搭在差分机的传动杆上,“这么晚还来,是对机械学的热情,还是对我的图纸感兴趣?”

施密特的喉结在领结下滚动。

他摘下手套,露出指尖被机油染黑的纹路:“柏林大学机械系新购置了一台巴贝奇差分机,可总是在第三次迭代时卡住。”他凑近VII型机,鼻尖几乎碰到散热格栅,“听说您改良了记忆存储模块……”

康罗伊的拇指摩挲着传动杆的榫卯接口。

三个月前,他在《自然》杂志上故意写错一组齿轮传动比,此刻正看着施密特的目光在图纸角落那串数字上多停留了两秒。

“汤姆!”他突然提高声音,“把上周的旧图纸拿给施密特先生看看。”

穿粗布工装的汤姆从锻铁楼梯上下来时,裤脚沾着铁屑。

他把牛皮纸卷拍在案上时,康罗伊注意到施密特的右手悄悄摸向内侧口袋——那里应该藏着微型石墨笔。

当汤姆“不小心”碰倒墨水瓶,溅湿半张图纸时,康罗伊恰好挡住施密特的视线,将一粒铅灰色的小颗粒按进对方怀表后盖的缝隙。

“抱歉,”汤姆挠着头去擦图纸,“这张是备用的,正确数据在……”

“不用了。”施密特猛地合上图纸,礼帽边缘扫过康罗伊的肩膀,“突然想起还有课要备。”他转身时,怀表链在煤气灯下闪了闪,康罗伊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里,指尖敲了敲差分机的铜壳——明早,这粒铅粒会在普鲁士武官官邸的地图上,标出一个醒目的红点。

玛丽的银烛台在桌面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她盯着用火漆封好的信封,封蜡上的鸢尾花是康罗伊的私印。

拆信时,羊皮纸窸窣的响声让她想起儿子去年生日,他攥着蜡笔在她裙角画的歪扭太阳。

“瑞士阿尔卑斯山圣莫里茨学院……”她念出信纸上的地址,喉咙发紧。

照片里的男孩穿着藏青色校服,站在落满松针的台阶上,正扭头冲镜头笑——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总爱做的鬼脸。

楼下传来马车停驻的声响。

玛丽猛地将信塞进壁炉,火焰舔过“自由”两个字时,她抓起梳妆台暗格里的铜制窃听器,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斯塔瑞克的密约在她指间发出脆响,碎纸片落在地毯上,像撒了一把干枯的玫瑰花瓣。

“夫人?”女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汤姆先生说有急事……”

玛丽打开门,汤姆正倚着廊柱抽烟。

他看见她手里的窃听器,眼神闪了闪,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康罗伊先生说,这是您儿子的新怀表。”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北海的冰,该化了。”

玛丽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笑出声。

风从开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壁炉里的灰烬打着旋儿,其中一片未烧尽的纸角上,“斯塔瑞克舰队”几个字忽明忽暗。

高韦尔修道院的石墙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

康罗伊跟着艾丽西亚穿过七座石塔时,靴底碾碎了几株野蓟,苦味在鼻腔里散开。

祭坛中央的青铜门缓缓开启时,他听见地底传来沉闷的震动,像有千万个齿轮同时咬合。

“停下!”艾丽西亚的咒语卡在喉咙里。

她攥住康罗伊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地脉在震颤……他们提前行动了!”

康罗伊摸出袖中的差分机探测器,绿色指针疯狂旋转着指向地面。

“铁砧计划?”他想起她在马车上说的话,“和旧神有关吗?”

“这是圣殿骑士的疯狂之举!”艾丽西亚的金发被风吹起,“他们在地下建造了一座钢铁神殿,要用机械力唤醒旧神的残魂……而启动钥匙……”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是亲王的血。”

远处传来蒸汽机车的轰鸣声。

康罗伊抬头,看见山丘上的火把连成一条红线,为首者披风上的金色十字剑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汤姆!”他吼道,“把文献室的密卷全塞进铅盒!艾丽西亚,带他从地道走!”

“你呢?”艾丽西亚抓住他的领结。

康罗伊抽出袖中的短刀,刀尖挑断她颈间的黄金黎明徽章:“我去引开他们。”他推了她一把,“记住,旧神怕的不是钢铁,是……”

震动突然加剧。

祭坛的青铜门发出裂帛般的响声,露出门后螺旋向下的阶梯,金属反光里,隐约能看见无数齿轮组成的巨眼。

“快走!”康罗伊踢翻供桌,烛火溅在羊皮卷上,“再晚就来不及了!”

凌晨四点的白金汉宫飘着薄雾。

康罗伊的马车停在侧门时,穿黑制服的侍从正捧着银盘等候。

盘里放着一张便笺,字迹是他熟悉的花体:“女王陛下突发高热,御医恳请康罗伊男爵前往密室诊疗。”

他捏着便笺的指尖微微发颤。

便笺背面,用极小的字体写着:“亲王今晨咳血,血渍里有齿轮状结晶。”

晨钟在远处敲响时,康罗伊抬头望向宫殿最高处的尖顶。

那里的窗户突然亮起一盏灯,昏黄的光透过蕾丝窗帘,映出一个苗条的身影——是维多利亚。

她的手贴在玻璃上,嘴唇开合着,像是在说什么。

康罗伊摸了摸怀表,铅粒的位置显示,施密特此刻正在武官官邸与某人密谈;玛丽的窃听器里,斯塔瑞克正暴跳如雷地摔杯子;而高韦尔修道院的地底,齿轮的轰鸣声仍在持续,像某种沉睡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整了整领结,跟着侍从走进宫殿。

走廊的油画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其中一幅《维多利亚女王加冕图》里,年轻的女王正望着画外,眼神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阴鸷。

康罗伊的靴跟叩击在大理石上,声音清脆得像某种预兆。

“密室在三楼东翼。”侍从推开一扇橡木门,“女王陛下在等您。”

康罗伊跨进门的瞬间,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金属甜腥味——那是血,混着某种机油的味道。

他摸向袖中的差分机探测器,指针突然疯狂旋转,指向房间尽头的屏风。

屏风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带着破碎的金属回响。

康罗伊的手指按在门把手上,突然停住。

他听见屏风后有人低语,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亲王的血,终于……”

门在身后缓缓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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