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祭坛的煤油灯在穿堂风里摇晃,将莱昂纳多的影子拉得像条扭曲的蛇。
乔治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詹尼腰间铜哨的金属棱角正抵着他手背——她刚才摸向铜哨时,指尖几乎与他交叠。
阻止我?乔治松开攥紧紫水晶的手,让温度顺着掌心漫开,你徒弟莫娜说过,刺客与圣殿骑士的战争不是最危险的。
那最危险的是什么?他盯着莱昂纳多袖中短刃的寒光,是旧神的阴影,还是我们连旧神的衣角都摸不到的无力?
莱昂纳多的短刃又往前送了半寸,约翰的左轮一声上膛。
詹尼的铜哨贴在唇畔,吹孔边缘沾着她的体温,乔治能看见她睫毛在颤抖——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以为解析脑波就能对抗旧神?莱昂纳多的声音像磨过的钢片,三百年前,威尼斯有个学者用星象仪观测银心,结果他的脑子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蜂窝。他的目光扫过祭坛中央的黑石头,和这东西一模一样。
乔治瞥见蜂窝石的波纹——与露西娅的脑波记录完全重叠,像张要勒死人的网。那是共鸣。他脱口而出,蜂窝石在吸收脑波,而我的差分机在反向读取它的...频率?
莱昂纳多的瞳孔缩成针尖。你在找死。他手腕翻转,短刃带着风声刺向乔治咽喉——但目标在最后一刻偏移,擦着乔治耳垂钉进身后的石柱,震得煤油灯剧烈摇晃。
詹尼的铜哨终于吹响,尖锐的哨音刺穿耳膜。
约翰的左轮几乎同时开火,子弹擦过莱昂纳多左肩,在墙上崩出火星。
刺客向后翻了个跟头,黑色长袍扫过祭坛边缘的铜容器,其中一具落地,暗褐色黏液溅在乔治靴面上,腥气直冲鼻腔。
詹尼!
带塞缪尔退到石柱后!乔治拽住詹尼手腕往左侧躲,余光看见塞缪尔正抱着第三次迭代的差分机疯狂解析蜂窝石的结构,主机的咔哒声盖过了哨音。
莱昂纳多已经从地上跃起,短刃在掌心旋转如轮,这次目标是塞缪尔——他显然意识到差分机是关键。
约翰的第二枪打偏了,子弹嵌进蜂窝石表面,碎石飞溅中,乔治看见黑石头的蜂窝孔里渗出幽蓝荧光。那不是石头!他大喊,是某种...生物组织!
莱昂纳多的短刃离塞缪尔后颈只剩半尺,詹尼突然甩出腰间的银质发簪。
那是乔治送她的生日礼物,刻着康罗伊家的鸢尾花纹。
发簪擦着莱昂纳多耳际划过,在他脸上留下血痕。
刺客脚步一顿,乔治趁机扑过去,用肩膀撞向他腰腹——这招是在哈罗公学和埃默里练摔跤时学的,带着股狠劲。
两人滚倒在碎纸堆里,莱昂纳多的短刃地掉在乔治手边。
乔治刚要抓,刺客膝盖顶在他胃部,疼得他蜷成虾米。
詹尼的铜哨再次响起,这次是短促的三长一短——他们预先约定的信号。
但这里是地下宫殿,最近的剃刀党兄弟支援小组在半里外的入口。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对抗什么!莱昂纳多掐住乔治脖子,短刃重新出现在他另一只手,旧神的触须已经伸进伦敦的下水道,圣殿骑士在给它们献祭童男童女,而你还在玩差分机的小把戏——
那你为什么不合作?乔治喘着气,紫水晶在口袋里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刺客知道旧神的秘密,我们有技术,约翰的军方有资源,莫娜说过你们需要盟友!
莱昂纳多的手劲松了些。
乔治趁机摸到他后颈的刺青——刺客兄弟会的鹰与蛇图腾,还带着体温。莫娜...她总爱说蠢话。刺客低声道,短刃尖端抵住乔治锁骨,但你说得对。他突然翻身跃起,踢飞约翰的左轮,五分钟。
解释你的梦境分析仪如何定位旧神,否则我割断你秘书的喉咙。
詹尼在石柱后攥紧发簪,指节泛白。
塞缪尔的差分机突然发出嗡鸣,电动打印机的纸带重新开始滚动——这次的波纹不是脑波,而是某种规律性的震动,与蜂窝石的心跳声完全同步。
乔治盯着莱昂纳多眼底的动摇,突然注意到祭坛边缘的凹痕。
那枚与露西娅针孔吻合的凹痕,此刻正随着蜂窝石的震颤微微发亮,像某种密码锁的钥匙孔。
他摸出内袋的紫水晶,晶体表面的纹路突然与凹痕完美契合——父亲临终前说的齿轮转完七圈,难道指的是这个?
莱昂纳多的短刃又逼近半寸。
乔治深吸一口气:梦境分析仪不是潘多拉魔盒,是钥匙。
而我们要开的门...他望着蜂窝石渗出的幽蓝荧光,可能通向旧神的敌人。
短刃停住了。
莱昂纳多的目光扫过乔治手中的紫水晶,又扫过祭坛边缘发亮的凹痕。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剃刀党的支援小队听见哨音赶来了。
下次见面,我会带莫娜的日记本。刺客突然收刀入袖,转身消失在阴影里,只留下一句低语,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否则,旧神会先撕碎你的野心。
约翰骂骂咧咧地捡起左轮,詹尼扑过来检查乔治的脖子,塞缪尔则发疯似的记录差分机新生成的纸带。
乔治却盯着祭坛边缘的凹痕,紫水晶还在发烫。
他轻轻将晶体按进去,听见一声细微的——像是某种机关启动的声音。
蜂窝石的心跳声突然加快,幽蓝荧光顺着凹痕爬满整个祭坛,在地面投下奇怪的符号。
乔治望着那些符号,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伊比利亚残卷》的插画——那是记载着的古老文字。
护卫队的火把光透进地下宫殿时,乔治正蹲在祭坛前,指尖悬在发光的符号上方。
他听见詹尼在身后喊他的名字,却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蜂窝石的震颤,终于同频了。
乔治的指尖几乎要碰到那些发光的符号时,詹尼的手突然覆上来。
她的掌心还带着刚才奔跑后的薄汗,温度透过他的手套渗进来:乔治,你的脖子在流血。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摸到锁骨处的刺痛——莱昂纳多的短刃划开了一道细口,血珠正顺着衬衫领扣往下爬。
詹尼从袖中抽出丝帕,动作轻得像在抚弄蝴蝶翅膀。
塞缪尔的差分机突然发出蜂鸣,纸带地弹出半尺长,他扑过去的样子活像猎犬嗅到了松露:看这个!
符号的频率和脑波共振值完全吻合!
康罗伊先生,您父亲那本《伊比利亚残卷》里的文字,可能根本不是神话——
是坐标。乔治盯着地面的符号。
最中央的菱形纹路突然扭曲成他熟悉的英格兰地图轮廓,西南部的某个点正在高频闪烁,康沃尔。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布满红笔标记的老地图,父亲总说康沃尔的锡矿里藏着被时间遗忘的齿轮
约翰的左轮还挂在腰间,手指却不自觉地摸向枪套:康沃尔?
那里的矿场十年前闹过矿工集体发疯的传闻,军方封锁了三个矿井。他压低声音,我看过卷宗,幸存者说井下有会唱歌的石头
蜂窝石的震颤突然加剧,幽蓝荧光如活物般钻入符号缝隙,在乔治脚边聚成半透明的球体。
球体里浮着片焦黑的羊皮纸残片,边缘还沾着暗红痕迹——是血。
詹尼的丝帕落在地上,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球体表面,残片便地钻进她掌心。
这是......她摊开手,残片在皮肤上显形,拉丁文的花体字像被火烤过般卷曲,血月之环将在满月夜完成献祭,新神的锁钥藏在......字迹到这里突然模糊,仿佛有某种力量在刻意抹除关键信息。
塞缪尔的差分机纸带地断裂。
他扯下眼镜揉了揉发红的眼尾:干扰源来自康沃尔!
频率和蜂窝石完全一致,就像......他咽了口唾沫,就像有人在那边敲钟,这边的石头在跟着打拍子。
乔治的紫水晶突然烫得灼手。
他猛地想起父亲临终前抓着他手腕说的话:第七次齿轮咬合时,去康沃尔找老矿工汤姆·霍克——他见过真正的时代齿轮当时他以为那是老人的胡话,现在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在灼烧他的记忆。
我们得去康沃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今晚就整理装备,明天一早就出发。
詹尼的手指还停在残片消失的位置,她抬头时眼眶微红:乔治,上次去德文郡你发了三天烧,这次......
我没事。他握住她的手,丝帕上的血渍蹭在两人交握处,詹尼,你记得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跟着康罗伊先生,总不会困在旧书堆里他轻轻用拇指摩挲她指节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握钢笔留下的,现在,我们要去翻更大的了。
塞缪尔已经开始往巨大的皮箱里塞差分机主机,金属部件碰撞的声音里混着他的嘟囔:需要带备用线圈,还有那瓶从牛津大学偷来的磁化铁砂......约翰则对着怀表皱眉:支援小队需要重新调配,康沃尔的矿场地形复杂,至少得带两队骑兵——
等等。乔治突然按住太阳穴。
某种滚烫的画面在他脑内炸开:血色月光下,戴着鸟嘴面具的人正将婴儿投入沸腾的矿坑,蜂窝石般的怪物从岩浆里探出触须......他踉跄一步,詹尼立刻扶住他后腰:乔治?
你又做那个梦了?
不是梦。他盯着自己发抖的右手,是记忆。紫水晶在口袋里烫出一个红印,莱昂纳多说旧神的触须在伦敦下水道,可真正的根......他望向地面逐渐黯淡的符号,在康沃尔。
返回康罗伊庄园的马车上,詹尼始终握着他的手。
车外的暮霭漫进车窗,将她的侧影染成暖金色。
乔治望着她发间那枚银质发簪——就是刚才救了塞缪尔的那支,鸢尾花纹在暮色中泛着温柔的光。等解决了这件事......他刚开口,马车突然颠簸起来。
约翰掀开帘子,马灯的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到了。
庄园的铁艺大门在前方敞开,门廊下站着个瘦高身影——是埃默里。
他的领结歪在脖子一侧,手里提着个雕花酒壶,看见马车便挥起另一只手:我的天,你们可算回来了!
我在客厅等了三小时,管家说再不走就把我的雪利酒倒进狗盆!他凑近时,乔治闻到浓烈的雪茄味混着酒气,听说地下祭坛闹刺客?
上帝啊乔治,你该提前告诉我——
跟我来书房。乔治打断他,有更重要的事。
埃默里的嬉皮笑脸瞬间消失。
他把酒壶塞进管家手里,跟着乔治踏上橡木楼梯。
詹尼落后半步,伸手抚平乔治被风吹乱的额发;塞缪尔抱着差分机箱子,金属边角磕在楼梯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约翰走在最后,靴跟叩出规律的节奏,像在丈量即将到来的危险。
书房的门在身后闭合时,乔治听见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
他走到父亲的橡木书桌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那里躺着本裹着黑绸的日记本,封皮上的烫金纹章已经有些剥落。
当他的手指触到绸布时,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是埃默里碰倒了茶具。詹尼在他身后轻笑,声音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总说自己是优雅的绅士,可每次紧张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乔治翻开日记本,第一页是父亲的字迹:1850年3月12日,康沃尔矿场的老汤姆说,井下有会呼吸的齿轮,能转动时间......
窗外的乌鸦又叫了一声。
这次,乔治听出那声音里混着某种不属于人间的颤音——像极了蜂窝石震颤时的频率。
他合上日记本,抬头看向众人。
詹尼正替塞缪尔调整差分机的支架,埃默里站在窗边揉着撞红的膝盖,约翰摸着左轮枪套的搭扣。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格子。
明天,我们去康沃尔。乔治说,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去找那个会呼吸的齿轮。
楼下传来管家的抱怨声,夹杂着埃默里赔笑的解释。
风掀起窗帘的一角,吹得书桌上的纸页簌簌作响。
其中一页飘落在地,乔治弯腰捡起时,瞥见上面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是詹尼今早替他整理文件时记下的便签:记得给玫瑰园浇水,它们快渴了。
他把便签小心夹回日记本,抬头时正撞上詹尼的目光。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敲了七下。
乔治摸了摸口袋里的紫水晶,它的温度已经变得温和,像在回应某种约定。
书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缝,管家探进头来:康罗伊先生,晚餐准备好了。
等会儿。乔治说,我们还有事要商量。
月光爬上书桌,将紫水晶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