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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漫过断墙时,乔治的皮靴碾碎了半片彩釉陶片。

靛蓝色碎布仍粘在靴底,与石板上的梵文纹路严丝合缝——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那片发烫的青石板,后颈的汗毛便根根竖起。

阿米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指节抵着石板缝隙里的碎玉,你听过迦梨女神的传说么?

锡克护卫的弯刀在身侧轻颤,月光顺着刀脊淌进泉池:她是毁灭与重生之神,爵爷。

我母亲说,她的项链是用死者的头骨串成的。他蹲下来,刀尖挑起藤蔓,石板下的金光突然亮了几分,这温度不对,像......像被咒语焐热的。

乔治摸出怀表,夹层里的信笺隔着表盖硌得皮肤生疼。

詹尼在信里提到的还在海上漂着,而老汤姆的警告更让他脊背发凉——圣殿骑士团对神血的贪婪,远超过对印度香料的渴望。

他需要钱和权力,需要能让工坊在加尔各答、伦敦同时运转的钱,更需要能把那些老东西的注意力从神血祭祀上引开的东西。

去把士兵叫来。他拍了拍阿米特的肩,带鹤嘴锄,轻点儿。

当第一块青石板被撬开时,石屑簌簌落进泉池。

底下不是预想中的暗格,而是一面嵌在墙里的铜门,门环是两只交缠的眼镜蛇,蛇眼嵌着暗红的石榴石。

门楣上的梵文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乔治盯着那些字符,突然想起三天前打扫帐篷时,从血衣爪痕里挑出的幽蓝碎渣——和这石榴石的光泽竟有几分相似。

爵爷!

喊声从废墟深处传来。

乔治转头,看见二等兵布朗举着提灯,火光在断柱间摇晃:这边有间屋子,墙皮底下好像刻着东西!

铜门在身后发出细微的声,乔治却已经大步走向布朗。

废弃的总督府像头沉睡的巨兽,每走一步都能踩碎几片彩绘玻璃,当年奥德王公的奢靡还残留在褪色的壁纸上——玫瑰与孔雀的金漆纹路里,藏着道半指宽的裂缝。

用刺刀撬。乔治抽出自己的短刀,刀尖抵住裂缝,轻些,别碰坏了。

墙皮剥落的瞬间,提灯的光漫进墙内暗格。

布朗倒抽了口凉气——暗格里躺着个油皮纸包,边缘被虫蛀出细密的孔,却裹得极紧,连潮气都透不进去。

乔治用刀尖挑开油皮纸,泛黄的羊皮纸在火光下展开,上面的墨迹已经发褐,却清晰得像是昨天才画的。

是地图。阿米特凑过来,弯刀在掌心敲了敲,标记在法塔赫巴德方向,奥德王公的夏宫?

乔治的拇指抚过地图上的红圈。

夏宫他去过,在勒克瑙东北二十里,英军攻城时炮弹落得最密的地方。

地图边缘用波斯文写着愿财富如恒河水流向忠诚者,而红圈旁边的小字让他心跳漏了一拍——迦梨的祝福藏于七蛇之口。

收拾东西。他把地图折成四折,塞进内袋,天一亮就出发。

法塔赫巴德的夏宫比乔治记忆中更破败。

原本镀着金箔的穹顶塌了半边,孔雀石镶嵌的台阶上爬满野葛,连门柱上的象头神浮雕都缺了半张脸。

阿米特的弯刀劈开挡路的藤蔓,腐叶的气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涌出来,布朗举着提灯的手在发抖:长官,这地方......怪渗人的。

把灯给我。乔治接过提灯,火光扫过墙角的碎石堆——那里有块方石,表面的浮雕被砸得模糊,却能看出七尾交缠的蛇。

他蹲下身,指尖按在蛇头的位置,方石突然往下陷了半寸,地底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

退后。阿米特按住乔治的肩膀,弯刀横在胸前,可能有陷阱。

但乔治已经听见了——碎石堆后传来一声,半面墙缓缓向里缩进,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门内飘出股淡淡的檀香,混着金属特有的冷涩味。

提灯的光探进去,照见台阶上积着薄灰,却没有虫蛀的痕迹——最近有人来过?

阿米特,你在前。

布朗,跟紧。乔治摸出怀表,夹层里的信笺还带着体温,如果遇到活物......他顿了顿,先砍腿。

台阶向下延伸了二十级,尽头是道青铜门。

门中央刻着迦梨女神像,她的四只手臂分别握着剑、头盖骨、连枷和法螺,脚下踩着仰卧的湿婆。

乔治的指尖刚碰到门环,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像是金器相撞的脆响。

阿米特的弯刀地出鞘:少爷?

乔治没说话。

他盯着青铜门缝隙里漏出的微光——那光不是提灯的黄,也不是月光的白,更像是......某种金属被擦得发亮时的反光。

怀表在胸前震动,詹尼的信笺隔着表盖抵着他的心脏,而门内的金器碰撞声又响了一次,比刚才更清晰。

退后三步。他深吸一口气,手掌按在迦梨的法螺上,用力推门。

青铜门缓缓打开的瞬间,提灯的光涌了进去。

乔治看见满地的织锦缎子,看见嵌着宝石的象轿,看见堆成小山的金币在尘埃里泛着暗光——而最里面的石台上,摆着个半开的檀木匣,匣盖内侧的金漆还未完全剥落,隐约能看见奥德王室秘藏几个字。

阿米特的刀尖戳到了什么,的一声。

乔治低头,看见脚边躺着枚金币,正面铸着印度哪一代皇帝的头像,背面的梵文在火光下闪闪发亮——和他靴底碎布上的,和青石板下铜门上的,一模一样。

门内突然刮起一阵风,吹得满地织锦簌簌作响。

乔治的怀表夹层地弹开,詹尼的信笺飘落在金币堆上,茉莉香混着松节油的气味,与门内的檀香缠成一团。

他弯腰拾起信笺,余光瞥见檀木匣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不是宝石,不是黄金,而是某种幽蓝的结晶,和他血衣爪痕里嵌着的碎渣,分毫不差。

长官......布朗的声音在发抖,这得值多少......

封门。乔治把信笺塞回怀里,转身时碰倒了个银瓶,珍珠滚了满地,明天带二十个可靠的人来,带木箱,带秤,带......他顿了顿,盯着檀木匣里的幽蓝结晶,带约翰的铅箱。

夜风卷着碎叶掠过青铜门,远处传来狼嚎。

乔治摸了摸内袋里的地图,又看了看满地的财富——这些足够让全加尔各答的工坊运转三年,绝对足够让差分机完成十几次迭代了,足够让那艘船靠岸时,迎接他的不只是香料,还有......

他拍了拍阿米特的肩,提灯的光在金币堆上划出一道金线,回营地。

青铜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门内的微光渐渐消失。

乔治踩着满地瓷器碎片往回走,靴底的靛蓝碎布又粘了块金箔——他低头时,看见碎布边缘绣着的梵文,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像是某种咒语,正在缓缓苏醒。

月光退到废墟西墙时,乔治的皮靴碾过最后一片沾着金粉的碎瓷。

阿米特的弯刀在肩头投下细长的影子,刀鞘与腰际的银扣相碰,发出极轻的。

爵爷,木箱装了七车。布朗抹了把额角的汗,提灯在他掌心晃出一片碎光,最后那箱猫眼石差点卡在台阶——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您说这些够买半个伦敦?

乔治没接话。

他蹲在最后一摞金币前,指尖抚过一枚莫卧儿王朝的孔雀金币,背面的梵文在火光里泛着暗红,和三天前从自己血衣爪痕里挑出的碎渣颜色分毫不差。

胸腔里的心跳快得像差分机的齿轮,可他的声音稳得像伯克郡的老橡树:够买三个伦敦的工坊,布朗。

阿米特的刀尖突然点向暗门外的藤蔓。

夜风吹动野葛,露出几截被踩断的枯枝——新鲜的断口泛着青白色,分明是两小时内留下的。

锡克护卫的眉心拧成个结:有人跟着我们。

乔治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詹尼信里提到的号,想起老汤姆说圣殿骑士团在孟买有眼线,更想起三天前那道抓穿他肩甲的幽蓝光痕。

他摸出怀表,夹层里的信笺还带着体温,茉莉香混着松节油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

把七车物资分成三队。他扯下领结,系住最上面那箱红宝石,你带两车走东边小路,阿米特带两车走西边,我跟剩下的走主道。他盯着布朗发颤的指尖,如果遇到盘问——

就说运的是奥德王室的祭祀用品。布朗用力点头,喉结在月光下滚动,您教过的,长官。

布朗,这里的财物有你的一份,但也别指望太多,我保证你可以一辈子享用不尽,但奢望只会要你的性命!乔治很诚恳的对布朗说到。

阿米特突然按住乔治的手腕。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刀的茧子,烫得惊人:爵爷,您该跟我走西边。

那边有三个锡克兄弟守着。

乔治摇头,把怀表塞进布朗手里:拿着这个。

如果我没按时到营地,把它交给埃默里。他转身走向主道时,听见阿米特在身后低声念诵古鲁·格兰特·萨希卜的经文,那是锡克人战前的祈祷。

营地的篝火在两里外跳动时,乔治的靴底已经沾了三层泥。

他掀开帐篷门帘的瞬间,约翰·拉姆齐的机械零件箱一声砸在地上——工程师的蓝眼睛瞪得溜圆,扳手从指缝里掉出来:上帝啊,您这是从哪个苏丹的坟墓里爬出来的?

乔治没回答。

他踢开脚边的差分机图纸,蹲在帐篷角落的羊皮地毯上。

指尖按在第三块松木板的缝隙里,木板抬起,露出个半人深的地洞——这是他来勒克瑙的第一夜,用短刀挖了三个钟头的藏身处。

帮我搬箱子。他对约翰扬了扬下巴,轻点儿,里面是比你所有齿轮都金贵的东西。

工程师的手指刚碰到木箱铜锁,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他凑近闻了闻,眉毛拧成个结:檀香?

还有......他抽了抽鼻子,某种金属灼烧后的焦味?

您从哪弄来的?

乔治把最后一箱珠宝推进地洞时,额角沁出薄汗。

他想起暗室里那枚幽蓝结晶,想起它在铅匣里发出的微光,喉咙突然发紧:奥德王公的夏宫。

约翰,明天我要你列份清单——孟买需要多少钢材,加尔各答的船坞要多少工人,马德拉斯的铸币厂需要多少......他顿了顿,还有,你上次说的那种能防磁的铜合金,需要多少资金?

约翰的扳手地掉在地毯上。

他盯着乔治发亮的眼睛,突然笑出了声:您终于要让差分机长出牙齿了?

帐篷外传来阿米特的呼喝。

乔治掀起门帘,看见锡克护卫正揪着个偷摸靠近的小兵,弯刀尖抵着那人的喉结。

月光下,小兵腰带上挂着半块银质徽章——圣殿骑士团的十字纹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带到我帐篷来。乔治的声音像浸了冰水,活着。

半小时后,小兵的血滴在羊皮地毯上,晕开暗红的花。

他的舌头被阿米特的刀尖挑断了,只能用眼神哀求。

乔治蹲下来,指尖捏起他颈间的银十字架:谁派你来的?

小兵的瞳孔剧烈收缩。

乔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地洞的木板没完全盖严,堆积的木箱身影从缝隙里漏出来。

他突然笑了,笑得比月光还冷:原来他们想要的不只是差分机图纸。

詹尼的信笺被工程师小心展开,墨迹在火光里泛着蜜色:铁砧号已过好望角,随船有十二箱差分机零件,和......信的末尾画了朵半开的茉莉,花瓣下压着行小字,老汤姆说,伦敦传来消息,斯塔瑞克的人在孟买买了三艘快船。

乔治把信笺折成很小的方块,塞进地洞最深处。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帐篷外的风声,盖过了小兵断断续续的呜咽,盖过了阿米特擦拭弯刀的轻响。

当他的指尖再次碰到那枚幽蓝结晶时,它突然发烫,像块刚从熔炉里取出的铁。

约翰。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明天把这东西拿到工坊。

用你的显微镜,看看里面是不是......他没说完,因为结晶表面浮现出细小的纹路,像某种活物的血管,正随着他的脉搏缓缓跳动。

帐篷外传来晨号声。

乔治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想起暗室门楣上的梵文,想起迦梨女神颈间的头骨项链,想起三天前那道抓穿他肩甲的幽蓝光痕。

他摸了摸地洞边缘的金币,又看了看掌心的结晶——有些秘密,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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