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把多功能表盘扣回马甲口袋时,指针刚划过下午三点.
白教堂区的风裹着泰晤士河的腥气钻进领口,他踩着碎酒瓶的脆响拐进暗巷,靴底碾过碎酒瓶的脆响惊飞了几只麻雀。
十二个剃刀党成员正在阴影里擦拭指节铜套。
这些剃刀党的兄弟告知他黑鸦帮的人可能跟以前的刺客有关系,头目是老亨利。
康罗伊先生。红发肖恩用刀尖挑着个乌鸦徽章递来,黑鸦帮昨晚抢了我们三箱威士忌,雅各布那疯子还在酒桶里掺了马尿。
街角的报童举着《泰晤士报》叫卖,头版标题被风吹得翻卷:“东伦敦黑帮火并,黑鸦帮血洗码头仓库” —— 这正是他来找亨利的由头。
黑鸦帮的据点在老锡器巷尽头,门脸是间挂着“金锚酒馆”木牌的破房子。
乔治推开门,霉味混着朗姆酒气扑面而来,吧台后擦杯子的男人抬头,眼尾有道刀疤 —— 是黑鸦帮的老大亨利。
“康罗伊先生。”亨利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手却悄悄按在吧台下的左轮枪柄上。
直到乔治掀起大衣下摆,露出别在腰后的黄铜怀表,表壳上伯克郡的橡叶纹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光,老康罗伊跟他有些交往,他这才松了手,“跟我来。”
后巷的楼梯吱呀作响,乔治跟着亨利钻进阁楼,霉斑在墙上爬成诡异的图案。
窗台上摆着半瓶没喝完的阿萨姆红茶,茶香里混着铁锈味 —— 是血。
“您不该来。”亨利关紧百叶窗,从木箱底摸出块褪色的织锦,上面绣着交叉的剑与苹果,“圣殿骑士的耳目比老鼠还多。”
亨利的故事很长,十七年前那个血腥的圣诞夜——刺客兄弟会伦敦分部被围剿时,亨利作为最年轻的刺客学徒,正负责转移导师的儿女:五岁的雅各布和七岁的伊薇。
他妻子玛莎用身体挡住地窖入口,被钉死在门板上的手指还保持着刺客的暗号手势。
斯塔瑞克当时只是个执事。亨利往乔治的威士忌里扔了颗生锈的子弹,他当着我的面,把玛莎的头发一根根缠在伊甸权杖上...说这是叛徒的荣耀
阁楼的活板门突然被踹开。
穿皮夹克的男孩倒吊着滑下来,手里转着根指节铜套:“老亨利又在讲陈谷子烂芝麻?”他落地时带起一阵风,撞得桌上的茶杯叮当响,“我是雅各布,这是我妹妹伊薇。”
楼梯口探出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怀里抱着本磨破边的《国富论》。
她的目光像解剖刀般扫过乔治的领结、袖扣,最后停在他胸前的铜筒上:“康罗伊男爵的儿子,伯克郡的天才发明家。”她转身从帆布包里取出张泛黄的图纸,“您父亲当年替肯特公爵夫人保管过个铁盒,里面是不是有枚刻着蛇形纹的徽章?”
乔治的呼吸顿住了。
父亲书房暗格里那枚被他锁进银行保险库的徽章,此刻正浮现在伊薇展开的图纸上。
“那是刺客兄弟会的信物。”伊薇的手指划过图纸上的暗纹,“斯塔瑞克三年前就开始找它。他不仅是圣殿骑士的大师,还握着伊甸权杖 —— ”她突然攥紧乔治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您见过被权杖控制的人吗?他们的眼睛像死鱼,会笑着把刀捅进最亲的人心脏。上周码头那场火并,黑鸦帮的三个兄弟就是这么死的。”
雅各布的铜套“当啷”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时,乔治看见他后颈有道新月形疤痕 —— 和伊薇后颈的一模一样。
“斯塔瑞克的私人卫队里,有十二个这样的‘忠心者’。”亨利把短刀插回靴筒,“他们不怕疼,不怕死,能徒手掰断铁棍。上个月我派去监视圣殿骑士总部的人……被撕成了两半。”
阁楼里的风突然停了。
乔治摸出表盘看时间,玻璃表面蒙着层薄汗。
他想起实验室里还在调试的第三代差分机,想起女王信里“明早九点东厅”的批注,想起伊薇说的“权杖能操控人心” —— 如果斯塔瑞克知道他要面见女王……
“您该走了。”伊薇突然松开他的手腕,从帆布包最底层掏出个丝绒袋,“这是用橡木籽和马鞭草做的护身符,能暂时屏蔽权杖的影响。但……”她盯着乔治胸前的多功能表盘,“您带着的东西,比护身符更有用一些。”
雅各布已经翻上屋顶,铁瓦在他脚下发出抗议的呻吟。
伊薇把丝绒袋塞进乔治手里时,他闻到了她发间的薰衣草香:“明晚十点,老贝利法院的钟楼。如果您还需要我们,带着您父亲的徽章。”
乔治走出金锚酒馆时,暮色正漫过烟囱。
报童还在街角吆喝,这次的标题是:“机械奇观将现温莎,康罗伊先生携新发明觐见女王”。
他摸了摸胸前的铜筒,里面除了玫瑰干花和密信残页,此刻多了个硌着心口的丝绒袋。
风又起了,卷着几片梧桐叶扑在他脸上。
他想起伊薇说的“权杖能操控人心”,想起亨利擦拭短刀时泛红的眼尾,想起阁楼里那幅绣着剑与苹果的织锦 —— 那些被历史尘埃掩埋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了。
实验室的窗户还亮着灯,埃默里的身影在窗帘后晃来晃去,像只焦躁的孔雀。
乔治加快脚步,丝绒袋在口袋里轻轻撞着大腿 —— 他得赶在天亮前,把第三代差分机的游丝换成掺铱的,还得……
他突然停住脚步。
街角的阴影里,有双眼睛在反光。
不是人的眼睛。
乔治的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保持着匀速向前的脚步,靴跟叩击石子路的节奏却比心跳慢了半拍——那对反光的眼睛正随着他的移动缓缓游移,像两盏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鬼火。
是斯塔瑞克的忠心者?
还是更古老的东西?
他想起亨利描述的徒手掰断铁棍的怪物,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嘴边的脏话。
隔日,实验室的煤气灯在五十步外投下暖黄光晕,埃默里的影子在窗帘上晃得更急了,活像被线牵着的提线木偶。
乔治数到第三块青石板时突然顿住,转身时大衣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街角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梧桐叶粘在潮湿的墙根,像被剥下来的焦黑羽毛。
康罗伊!实验室的窗户推开,埃默里探出头,亚麻色卷发被风揉成鸟窝,你再晚十分钟,我的新领结就要被差分机的齿轮啃秃了!
乔治摸了摸口袋里的丝绒袋,加快脚步。
门把手上还留着埃默里掌心的温度,他刚跨进门槛就被扑面而来的机油味裹住——工作台堆着拆开的齿轮、黄铜弹簧和半融化的蜂蜡,第三代差分机的框架在墙角泛着冷光,活像头蹲伏的机械巨兽。
老亨利的茶还是那么难喝?埃默里凑过来,鼻尖沾着黑色炭粉,你脸色像刚从停尸房跑出来——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乔治正从大衣内袋掏出个雕花檀木盒,盒底铺着层暗红色丝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枚银链项链,吊坠是刻着橡叶纹的薄铁片,上面有魔金丝镶嵌的密文,在煤气灯下泛着星星点点幽蓝的光。
这是...埃默里的手指悬在吊坠上方,被某种看不见的力场轻轻弹开。
防心智操控的护身符。乔治转动桌上的铜制蒸馏器,紫色烟雾从蛇形导管里蜿蜒而出,灵魂精华碎片混着魔金熔铸的,伊薇说我们必须撑住权杖的直接影响。他拿起枚项链,在指尖转了转,你、安妮、剃刀党的十二个小队长,每人都要戴着。
包括你?埃默里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炭粉蹭在乔治雪白的袖口上,我听说过被操控的人,乔治。
他们笑着捅死自己母亲时,眼泪还挂在脸上。
乔治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阁楼里亨利泛红的眼尾,想起伊薇说忠心者撕人的场景,喉结动了动:我的护身符在表壳夹层里。他摘下怀表,用银匙撬开背面,露出枚比指甲盖还小的吊坠,还有我的秘书詹尼的...他顿了顿,我做在了她的珍珠胸针里。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詹尼捧着铜托盘站在光影里,浅紫色裙角沾着厨房的面粉,发间插着他上周送的银玫瑰。茶要凉了。她的声音像浸在温牛奶里,目光却落在檀木盒上,是给我的?
自从军校的课程进入了高年级课程,乔治的课外时间就多了起来,妈妈也安排詹尼来到乔治的身边,在校外桑赫斯特村租了一间公寓,这里也是乔治的办公地点,很多私事不方便在学校展开。
乔治接过托盘时,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
17岁的少年也开始为詹尼的美丽心动,尤其是上一辈子有过经验,对于詹尼这样清纯知性的女孩子,抵抗力更是接近于无。
詹尼的睫毛颤了颤,垂眸时珍珠耳坠晃出细碎的光:我今早去市场,听到鱼贩说码头又有尸体漂上来。
她把胸针别在领口,珍珠在锁骨处投下圆钝的阴影,他们说死者的手...像被野兽啃过。
窗外突然传来三声短促的叩击。
埃默里抄起桌上的扳手,乔治已经走到窗边。
月光下,雅各布·弗莱坐在树杈上晃着腿,皮夹克沾着煤渣,伊薇站在他脚边,怀里的《国富论》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
斯塔瑞克的人在查老贝利的旧档案。雅各布跳进来时撞翻了墨水瓶,深褐色液体在地板上洇出奇怪的图案,他们要找的不是徽章,是伊甸秘宝的地图——
可能的地图。伊薇摘下手套,露出指节上的薄茧,我们在圣殿骑士的垃圾站翻到半张清单,最后一条写着圣保罗大教堂地窖她打开《国富论》,书页间夹着张被茶水浸皱的便签,亨利的线人说,斯塔瑞克的私人医生上周买了三箱防腐香料——足够保存二十具尸体。
乔治的手指扣住桌沿,骨节泛白。
裹尸布的传说他在父亲的笔记里见过:那是钉死耶稣的十字架上的织物,能让濒死之人的伤口在眨眼间愈合,让刚死的人在七日内复活。
如果斯塔瑞克用它强化忠心者...
我们需要进教堂地窖。伊薇突然按住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袖口传来,明天午夜,守夜人会去码头喝酒。
地窖入口在祭坛第三块大理石下,机关是...
等等!埃默里举着扳手打断她,你们刺客兄弟会怎么突然这么热心?
上周雅各布还说要烧了康罗伊的实验室!
雅各布的铜套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时,后颈的新月疤痕在煤气灯下泛着粉白:我爹被圣殿骑士吊死在议会大厦时,康罗伊男爵的马车正好经过。他的声音突然哑了,老男爵把披风盖在我脸上,说孩子,别让他们看见你的眼泪
阁楼里的织锦、亨利泛红的眼尾、父亲日记本里的碎布——这些碎片在乔治脑海里拼成完整的画面。
他抽出张图纸推给伊薇,上面是差分机的散热系统改良图:教堂的彩色玻璃是铅条镶嵌的,午夜会挡住月光。他指了指图纸角落的小圆圈,这里装个微型探照灯,用发条驱动。
詹尼突然捏紧他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凉,却带着股奇异的力量:你要去。这不是询问。
乔治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珍珠胸针硌着他的下巴:我要去。他转向伊薇,今晚我让人把探照灯送到老贝利钟楼。
雅各布已经翻上窗台,铁瓦在他脚下发出熟悉的呻吟。
伊薇整理《国富论》时,一张泛黄的教堂平面图从书里滑出来,正好落在乔治脚边——圣保罗大教堂的地窖入口旁,用红笔标着个骷髅头,旁边写着:小心活的石头。
实验室的挂钟敲响十一点。
乔治打开保险箱,取出父亲留下的蛇形纹徽章。
金属贴着皮肤的触感让他想起街角那双反光的眼睛——这次,该他把齿轮推进历史的轨道了。
詹尼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后颈。
那里有块新冒的薄汗,混着她发间的薰衣草香:我在茶里加了接骨木花。她的声音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喝完再睡。
乔治端起茶杯时,瞥见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撞在玻璃上。
叶影里,有双眼睛正贴着窗沿,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