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旨令后,秦明没有立刻回到席位。
而是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对着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新晋的广陵都尉韩诚,行了一个标准的下属礼。
“都尉大人。”
“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声音不高,却恰好传遍寂静的堂内。
这一礼行得极有分寸,既明明白白认了过去上下级的规矩,又给足了韩诚面子。
毕竟此刻他手握晋升令,已是与韩诚平级的掌刑使。
这一礼便成了“旧部对新上官”的情分,而非“新同僚对旧上司”的屈就。
韩诚哈哈大笑,亲自上前扶起他。
“好小子!”
“你我二人往后便是这广陵郡的两把刀。一把在明,一把在暗。”
“同僚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他拍了拍秦明的肩膀,眼中是压不住的欣赏。
这小子,真会给自己长面子!
这番互动落入众人眼中,各自又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后方席位上,议论声如潮水般再次涌起。
“看到了吗?秦掌刑过去是韩都尉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
“这广陵郡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一名消息灵通的本地商贾,压低了声音。
他身边一名武馆馆主咂了咂嘴,眼中是藏不住的羡慕。
“变天?我看是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宵小,要倒大霉了!”
“一个韩诚就够他们喝一壶的,现在又来了个更狠的。”
“听说这主儿过往查案神得很,经他手的案子,就没有破不了的。”
“嘿,我倒想看看,以后谁还敢在广陵郡的地界上犯事。”
角落一桌,几名外地来的散修却不以为然。
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灌了一口酒,撇了撇嘴。
“我看未必。”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坐上这么高的位置能服众吗?”
“掌刑使听着威风,手底下要是没人,那就是个光杆司令。到时候,底下人阳奉阴违,把他架空了也不是没可能。”
他的话音刚落。
邻桌一个断了臂的杨姓刀客冷笑一声,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
“呵,没见识。”
那刀客的独眼扫过络腮胡,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可知洛水之下,黑莲教那个神窍境五重的万毒莲,是怎么被拖住的?”
络腮胡一愣。
“不是说……被徐家主一剑秒了吗?”
“那是后来!”
刀客的声音里带着颤抖,那是亲眼目睹强者之战后无法磨灭的敬畏。
“在徐家主出手之前,就是这位秦掌刑以气海境八重的修为硬撼万毒莲!”
他伸出三根手指。
“整整三招!毒雾把洛水都染黑了,我隔着百丈远都看得心惊肉跳!”
“可秦掌刑,一步未退!”
“你现在还觉得,他服不了众?”
听到这话,络腮胡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偷听的几桌人也都是一脸骇然。
气海境硬撼神窍境?
这他娘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宴席直到申时才散。
郡守王德发宣布结束时,众人还意犹未尽地议论着,陆续散去。
秦明正随着人流往外走,韩诚却追了上来。
他又拍了拍秦明的肩膀,眼中除了欣慰,还有点说不清的复杂:
“秦掌刑,恭喜。以后,你我便是同僚了。有时间,来我府上,我们好好聊聊。”
秦明点头:“一定。”
这声“同僚”,意味着两人之间曾经那种纯粹的上下级关系已经彻底改变了。
韩诚刚走,一股浓烈的煞气便自身后传来。
左夜丘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肩上。
“小子,行啊你。一声不吭,就混成七品大员了。”
秦明被他拍得身子一沉,不动声色地卸掉了力道。
“左百户说笑了。”
左夜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别跟我来这套虚的。”
“晚上,来镇魔司一趟。”
秦明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挑。
“镇魔司?”
左夜丘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千户大人的安排。”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汇入了人群。
秦明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微眯起。
……
亥时。
月色如霜,给广陵郡披上了一层银纱。
镇魔司千户所。
坐落在城北一处偏僻的城区,与周围民居隔着一道高高的围墙。
黑铁铸就的大门紧闭,两尊不知是何材质雕琢的石兽蹲踞在门前。
左夜丘领着秦明来到门前。
他没有叩门,只是将自己的腰牌往门上一块不起眼的凹槽里按了一下。
“嘎吱——”
沉重的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混杂着铁锈、血腥和某种烈性药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跟紧了。”
左夜丘提醒了一句,率先走了进去。
秦明跟在他的身后,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四周。
院内没有寻常衙门的亭台楼阁。
只有一座座黑石垒砌的建筑,棱角分明,像一座座沉默的堡垒。
校场之上,数十名身着黑甲的校尉正在对练。
他们没有呼喝,没有嘶吼,只有兵刃碰撞时发出的刺耳声响,以及拳脚破空时带起的闷响。
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眼神里透着一股麻木的冰冷。
仿佛杀戮对他们而言,早已如同呼吸一般寻常。
秦明心中暗自凛然。
镇魔司。
果然是一台只为杀戮而生的战争机器。
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前朝军神卫擎的警示。
——“当心那些自诩‘替天行道’之人。”
这些人究竟是天下的守护者,还是披着官皮的刽子手?
左夜丘带着他穿过校场,来到一座戒备森严的地底建筑入口。
“千户大人在里面等你。”
“除了你,那天所有参战的神窍境高手也都会到。”
左夜丘补充了一句,“你是唯一一个被特批列席的气海境。”
秦明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鸿门宴么?
有点意思。
这既是荣耀,也是考验。
顺着冰冷的石阶一路向下,走了约莫百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间宽敞的密室出现在眼前。
密室由整块的黑曜石打造,墙壁之上篆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一张巨大的黑铁圆桌摆在正中。
桌旁早已坐满了人。
徐家家主徐长青、新晋的韩都尉、金刀门门主罗金虎、陈家家主陈博安、李家家主李仲叔……
甚至连青云阁的清玄子道长也赫然在列。
广陵郡地面上,几乎所有神窍境的头面人物竟已齐聚一堂。
秦明跟着左夜丘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解。
他们想不通。
这样一场最高规格的内部会议,为何会允许一个气海境的小子列席?
秦明没有理会那些目光。
他随着左夜丘在圆桌末席两个空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刚一坐定。
“吱呀——”
密室尽头的另一扇石门缓缓开启。
一股冰冷的寒流先一步涌了进来,让室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随后,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一身玄色长袍,面容如刀削斧凿,眼神锐利如鹰。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步走向主位。
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一股恐怖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密室。
韩诚闷哼一声,只觉得呼吸一滞,刚刚突破的神窍境真气竟有了一丝不稳的迹象。
陈博安与李仲叔更是脸色煞白,额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他们的椅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唯有徐长青还能勉强维持镇定,但也是面色凝重,不敢有丝毫大意。
秦明只觉得像有一座山凭空压在了自己身上。
体内的纯阳真气下意识地运转起来,才勉强抵消了那股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压力。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端坐于主位的男人。
广陵千户,霍经天!
神窍境九重巅峰!
名不虚传!
整个密室噤若寒蝉,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