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夜色深沉如铁。
提刑司会议密室。
一盏孤灯悬在密室中央,散发着昏黄的光,将四壁上斑驳的石纹照得如同扭曲的人脸。
韩诚早已等候在此。
他负手而立,那张一向威严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吱呀——”
厚重的石门被从外推开。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左夜丘。
他依旧是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制服,腰间的绣春刀在灯火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跟在他身后的是云舒。
她穿上了一袭淡青色的长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朵在夜色中静静绽放的空谷幽兰。
“韩总捕头。”
“左百户。”
云舒对着二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左夜丘则只是对着韩诚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到一张石凳前坐下,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力气。
“两位能来,韩某感激不尽。”
韩诚对着二人一抱拳,脸上没有任何客套的笑意。
“长话短说。”
他转身,从桌案上拿起那份记录着一百三十七条人命的失踪卷宗汇总,以及镇魔司刚刚拓印出来的【血魂泥】报告。
“两位请看。”
他将这两份沉甸甸的文件,分别递给了左夜丘和云舒。
左夜丘接过报告,一目十行。
当他看到那“至少百名活人祭炼”的结论时,他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不自觉地爆起。
他之前只是初步解析,还未细查后续。
经过提刑司这么一手细致搜集,才发觉这【血魂泥】是早有预谋。
而另一边,云舒在看到那份关于【血魂泥】的描述时,她那秀美的眉头也紧紧地蹙了起来,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怒与悲悯。
整个密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黑莲教。”
左夜丘率先打破了沉默,“这种阴煞血祭之法,需要在一个聚阳之地进行最终的对冲引爆,才能发挥其最大的邪能。”
“放眼整个广陵郡,没有比洛神祭当天,万民祈愿,龙气汇聚的祭坛,更合适的聚阳之地了。”
他的话从另一个角度,进一步地印证了黑莲教的目标正是【洛神祭】。
云舒也缓缓放下手中的报告,她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此刻满是寒霜。
“我青云阁的古籍之中,曾有记载类似的邪阵。”
“此阵一旦发动,不仅是生灵涂炭那么简单。”
“那至阴至邪的【血魂泥】与至阳至刚的人道龙气对撞,其产生的‘秽气’,足以污秽一城龙脉,让这片土地在往后数百年间,都沦为邪祟滋生的不祥之地!”
云舒的话再次将危机的等级,狠狠地往上拔高了一层!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恐怖袭击。
这是一场要绝户断根的灭城之灾!
韩诚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将白天带队搜查扑空,以及自己对敌人声东击西,利用空巢计麻痹他们的猜测,也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所以……”
韩诚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左夜丘和云舒的脸上扫过。
“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计划周密,手段诡异,且对我们所有行动都了如指掌的……幽灵。”
“我需要两位背后势力的帮助。”
密室再次陷入了沉默。
三方势力的代表,都在消化着这庞大而惊悚的信息。
就在这时。
密室的石门再次被推开。
作为“受邀顾问”的秦明,在韩诚的示意下,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的出现让左夜丘和云舒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凝聚了过来。
韩诚对着二人解释道。
“秦明是最早察觉到下城区异常,并做出精准判断的人。”
“对此事,他有更深入的看法。”
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明的身上。
秦明对着三人分别一礼,没有半分怯场。
他直接走到了地图前,将白天那份早已在心中推演了无数遍的最终结论,再次和盘托出。
“所以三位大人。”
“所有的线索都已明确指向洛神祭。”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那藏在最深处的阴谋。”
“但我们或许都犯了一个经验主义的错误。”
“我们以为的天罗地网,在敌人那匪夷所思的手段面前,或许只是一个可笑的摆设。”
“白天对废弃古渡口的搜查,并非徒劳无功,它反而证明了一件事——”
“敌人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隐藏手段。”
“所以我断定!”
秦明的手指点在了那条贯穿整个广陵郡的洛水河道之上。
“那个真正的杀招,那个足以引爆所有【血魂泥】的最终阵眼!”
“不在别处!”
“就在洛水河床之下!”
“就在我们白天刚刚搜查过,并自以为‘绝对安全’的那片区域!”
这个结论一出。
密室内的气氛骤然一变。
韩诚与左夜丘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秦明,这不可能。”
韩诚还是提出了理性的反驳。
他虽然极其欣赏秦明,但在这种关系到全局判断的原则问题上,他必须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今日白日,我亲率精锐,将那片河段犁地三尺,一无所获!”
“那里什么都没有!”
左夜丘也冷冷地补充道。
“我的【破邪符镜】也未有任何反应。”
“若真有如此巨大的阵眼,其散发出的邪气,绝不可能瞒过此镜。”
他们的反驳有理有据。
是基于事实和专业工具的判断。
这也让秦明的推论瞬间陷入了一个无法自证的死循环。
他没有证据。
他唯一的证据来自于他无法言说的金手指。
密室的气氛因为这个关键性的分歧,陷入了僵局。
韩诚相信有阴谋。
左夜丘也相信有阴谋。
但他们无法相信,那个能毁灭一切的炸弹,就埋在他们刚刚用脚踩过,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
这种信任壁垒若不能打破,三方势力就永远无法真正地拧成一股绳。
所有的行动都将是隔靴搔痒。
看着三人脸上那复杂的神情。
秦明知道,再继续纠缠于逻辑和证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需要下一剂猛药。
一剂足以让这两位手握重权的一方巨擘、底蕴不俗的宗门,放下所有理性的疑虑,选择相信他这个录事的猛药。
他从地图前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人,用一种严肃到极致的口吻说道。
“我承认,此刻我没有直接证据。”
“但也请三位相信我的判断!”
“敌人正是利用了我们这种‘搜查过后的安全感’来麻痹我们,来为他们最终的阴谋赢得最宝贵的时间!”
“所以……”
秦明上前一步,身形挺拔如枪,眼神坚定如铁。
“我,秦明!”
“愿以我的官身,我的前程,乃至——”
“我的性命!”
“为此判断,作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