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广陵郡沉沉笼罩。
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客栈内,房门吱呀一声关上。
油灯亮起,映出铜镜前的身影。
秦明脱下那套属于“底层蟊贼”的灰色短打,摘下压得很低的斗笠扔在桌上。
镜中那个猥琐矮小的形象渐渐褪去,重新显露出身形挺拔、目光锐利的年轻录事。
他将那罐沉甸甸的【血魂泥】与伪装衣物一并藏入床下暗格,随后走到案前铺纸提笔。
略一思忖,他落笔书写。
没有署名,也非官样文章,而是模仿一位常年混迹城郊、以捕鱼为生的老渔夫口吻,写下了一封匿名举报信。
信中措辞质朴惶恐,满是市井小民的畏缩:
『……致提刑司韩大人台鉴:小人乃洛水下游一打鱼为生之草民,不敢具名。昨夜三更,小人贪杯误了时辰,于废弃古渡口一带,得见诡异之景。水中似有鬼火,岸边更有鬼影憧憧,后有巨石移开,水下竟现一黑洞,疑为水匪贼巢,或有邪教徒众,盘踞其中,图谋不轨。洛神祭典在即,恐此辈生乱,为祸广陵。小人胆怯,不敢报官,特以匿名之书,呈于大人案前,望大人明察秋毫,为我广陵除去此害……』
寥寥数语。
既点出地点异象。
又丝毫不涉血魂泥、黑莲教与林家之秘。
完美塑造出一个偶然窥秘、惊惧不已的第三方目击者。
他将信仔细折好,塞进最普通的牛皮信封。
不用火漆。
再次戴起斗笠推门而出,身影没入浓夜。
……
一刻钟后。
鬼街,听风堂门前。
那根悬挂无字灯笼的旗杆下,“蟊贼”模样的秦明将信与几十两碎银的钱袋一道塞进石缝。
随即头也不回转身离去,消失在街巷深处的喧嚣中。
他离去不足十息。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便从旁悄无声息地滑出。
取走信与钱袋,看也未看便再度融于黑暗。
听风阁的效率,依旧惊人。
……
提刑司后堂公房内灯火通明。
韩诚面容疲惫烦躁,双目赤红盯着墙上巨大的城防图,太阳穴青筋跳动。
“废物!”
他猛地一拳砸在红木桌案上,震得茶杯嗡鸣。
“一帮只会溜须拍马的废物!郡守府卫队连个巡防章程都拿不出!王家推三阻四,出几艘船像要他们的命!”
一名甲字班捕头战战兢兢立于下方,大气不敢出。
“大……大人,要不我们再加派一倍人手,把下游河道再筛……”
“筛?拿什么筛?!”韩诚猛然转身,目光骇人,“我的人早已捉襟见肘!上城区连员外门前的石狮子都快派人守了!哪来一倍人手?!”
就在这压抑欲爆的气氛中。
一名亲兵快步走入。
手捧一封无标记的牛皮信封,神色凝重:
“大人,听风阁急信。”
“称事关洛神祭根本安危,十万火急。”
韩诚脸色顿变。
听风阁?
这个盘踞广陵地下、连他都觉棘手的组织。
竟会主动送来情报?
他一把夺过信,扯开信封,目光急扫纸面。
起初还带戒备怀疑。
可当看到“废弃古渡口”、“水下黑洞”、“邪教徒众”等字眼时。
他脸色由铁青转煞白,最终化为滔天震怒!
“砰!”
又一掌落下,茶杯顿时粉碎。
“好……好一个邪教徒众!”
“好一个水下贼巢!”
“竟在我韩某人眼皮底下,在洛水河道中建这等污秽之地!”
“这已不是打我提刑司的脸,这是要掘我整个广陵郡的根!”
他猛地抬头,赤红眼中燃起杀意。
一把抓过那支代表最高警讯的穿云箭,毫不犹豫推开窗,对准夜空拉动引线。
“咻——”
一道刺眼红流光冲天炸开,化作妖异血莲。
“传我命令!”
韩诚声音冷如九幽,“提刑司所有休沐、当值甲、乙、丙三班捕快及供奉,一刻钟内西城门集合!着甲备弩佩刀!违令者,斩!”
他转头看向亲兵,语气森然: “立刻去镇魔司!告诉左夜丘那个冰块脸,我韩诚找到了老鼠老窝!请他带上镇魔司好手!”
“今夜,我们一起去捅个天大的马蜂窝!”
……
半个时辰后,废弃古渡口。
荒凉死寂早已被肃杀取代。
火把如星,将河滩照得亮如白昼。
黑衣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的镇魔司校尉,与青衣公服、手持重弩长枪的提刑司精锐,如两柄出鞘利剑,将渡口及下游河段围得水泄不通。
弓上弦,刀出鞘。
杀机与铁血之气交织,夜风为之凝滞。
韩诚与左夜丘并肩立于芦苇荡岸边,一沉凝如岳,一锋锐如冰。
十几名提刑司水鬼正指着水下一片被巨石水草覆盖的区域,惊惶汇报:
“大人,水下确有一扇巨大铁门!”
“但……不知被何人从内部破坏,已彻底卡死,无法打开!”
左夜丘冰山般的面容微动。
上前一步,鹰目扫过水面,冷光一闪。
“一扇门而已。”他看向韩诚,“一起?”
韩诚咧嘴一笑,透出嗜血快意。
“正有此意!”
他踏前与左夜丘并肩而立。
下一刻。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骇人的气息轰然爆发!
韩诚周身青蓝真气翻涌,凝重如山,身后似有顶天立地的冰雪巨人虚影;
左夜丘则被无数漆黑刀气环绕,切割空气嗤嗤作响,冰冷死寂。
“破!”
两人同时暴喝,毫无花哨,只将力量催至极致,一拳一掌悍然轰向水面!
轰隆——!
巨响震天,洛水河面如被煮沸。
数米高的巨浪冲天而起,又化作暴雨砸落。
水下那万斤玄铁闸门在两位强者合击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咯吱……砰!”
整扇大门连同周遭礁石被轰出巨大窟窿,浑浊水流裹挟碎石倒灌而入!
“冲!”
韩诚一马当先,根本不理会那狂暴水流,如炮弹般冲入黑暗洞穴。
左夜丘与数十名先天好手紧随其后,如嗅到血腥的鲨群,涌向水下贼巢。
然而——
当他们冲破水道,踏入巨大地下溶洞的刹那,眼前景象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