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司,乙字班的院子。
秦明将韩诚的手令往李响面前一拍。
“李响,点五个信得过的弟兄,带上家伙,跟我走一趟。”
李响看着手令上韩诚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和鲜红的官印。
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是!秦头儿!”
他不再有半分抱怨。
韩大人的手令,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很快,包括李响在内,六名乙字班的精锐,便穿戴整齐,佩刀悬棍,跟在秦明身后,气势汹汹地走出了提刑司。
他们没有去上城区的繁华之地。
而是一路向南,走向那片被整个广陵郡遗忘的角落。
……
越往南走,街道便越发破败。
空气中的酒肉香气,变成了挥之不去的霉味和恶臭。
道路两旁的建筑,也从雕梁画栋的府邸,变成了低矮破旧的棚屋。
当他们最终踏入“破烂巷”的那一刻。
饶是李响这些见惯了脏污场面的老捕快,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口鼻。
“他娘的……这地方是人住的?”一名捕快低声咒骂道。
巷子狭窄而泥泞,污水横流。
两旁是用烂木板和破布随意搭建的窝棚,像一个个溃烂的脓包,紧紧地挨在一起。
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如同受惊的野狗一般,从窝棚的阴影里探出头,用一种麻木、畏惧,又带着一丝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秦明没有理会周围的环境。
他带着人,径直走到了卷宗上记录的,第一位失踪者生前居住的窝棚前。
那窝棚早已坍塌了一半,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
“官府查案!”
李响上前一步,亮出腰间的捕快令牌,对着周围的窝棚,大声喝道。
“前几日失踪的那个瘸子刘,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
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还在窥探的脑袋,“唰”地一下,全都缩了回去。
窝棚的破布帘子纷纷落下,仿佛他们这一行官差,是什么催命的瘟神。
“嘿!这帮贱骨头!”
李响脸上有些挂不住,作势就要上前去掀帘子。
“等等。”
秦明伸手拦住了他。
用强硬的手段,在这里可是问不出任何东西的。
这些人害怕的,或许不是他们。
而是某种比官府更加可怕的存在。
他目光扫视。
最终落在了巷子角落里,一个正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的老乞丐身上。
那老乞丐断了一条腿,身上盖着一张破烂的草席,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看起来已经离死不远了。
秦明缓步走了过去。
他没有像李响那样大声呵斥。
只是静静地站在老乞丐面前,影子将他完全笼罩。
老乞丐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将头埋得更深,不敢与秦明对视。
秦明从怀里取出几枚铜钱,随手丢在了老乞丐面前的破碗里。
“叮当……”
几声脆响。
在这死寂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老乞丐的身子猛地一颤。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对钱币的贪婪。
但随即,便被更深的恐惧所淹没。
他拼命地摇着头,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只问。”
“你只答。”
“点头,或者摇头。”
秦明的声音很轻,他蹲下身,与老乞丐的视线平齐。
“最近,巷子里是不是少了很多人?”
老乞丐的身体剧烈地一抖。
他迟疑了许久。
最终,在秦明那冰冷的注视下,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秦明继续问道。
“是晚上没的,对吗?”
老乞丐的头点得更用力了些。
他眼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跟在后面的李响等人,看到这一幕,全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渐渐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像卷宗上写的那么简单。
秦明从怀里又摸出了一小块碎银,放在手心,摊开在老乞丐的面前。
“告诉我。”
“是什么东西带走了他们。”
这一次,秦明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诱惑。
老乞丐的目光死死地黏在那块碎银上,喉结上下滚动,呼吸变得无比粗重。
对生存的渴望,与对未知的恐惧,在他心中剧烈地交战着。
一边是能让他吃饱好几天的银子。
另一边,是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最终。
前者战胜了后者。
他伸出那只鸡爪般的手,用一种近乎抢夺的姿态,将那块碎银死死地攥进了手心!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嘴唇哆嗦着,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含糊不清,却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字眼。
“鬼……”
“是鬼……吃人的鬼……”
李响忍不住上前一步。
“胡说八道!世上哪来的鬼!”
老乞丐被他一声大喝,吓得又是一哆嗦。
秦明抬手示意李响退下。
他看着老乞丐,眼神锐利如刀。
“说清楚。”
“那‘鬼’,长什么样。”
老乞丐紧紧攥着那块碎银,那冰凉坚硬的触感,似乎给了他一丝虚幻的勇气。
他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里之后,才凑到秦明耳边,用一种近乎气音的声音,飞快地说道。
“是黑影……很高……很高的人影……”
“每到……每到后半夜,巷子里最安静的时候……那些黑影就从巷子那头飘过来了……”
“一点……一点声音都没有……”
“它们会停在那些睡得最死的人身边……然后……然后就把人像拖麻袋一样……给拖走了……”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颤。
“就这么拖走了?没人反抗?没人呼救?”
李响靠在一旁,难以置信地追问道。
“谁敢啊!”老乞丐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激动的情绪。
“上个月,新来的二愣子不信邪,晚上故意不睡,想看看那是什么东西……结果……结果第二天,就有人在巷口的垃圾堆里,发现了他……他的血……都被抽干了……整个人瘪得跟张皮一样……”
嘶——
李响和他身后的几个捕快,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这里的流民会如此恐惧,如此讳莫如深。
秦明的心却沉了下去。
吸干了血……
这与长生教的某些邪法,完全吻合。
他伸出手,按住老乞丐不住颤抖的肩膀,沉稳道。
“那些人,被拖到哪里去了?”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老乞丐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的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是指向了巷子最深处,整条破烂巷的尽头。
也是所有垃圾和废物的最终归宿。
“那里……”
老乞丐的声音,细若蚊蝇。
“巷子最里头……那口……那口早就干了的……”
“……枯井。”
“所有……所有被拖走的人……最后……都消失在了那口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