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诚转过身,收刀入鞘,动作干脆利落。
“怎么样,伤势如何了?”
他的声音很平,像是随口一问。
“已无大碍。”秦明道。
“嗯。”
韩诚点了点头,走向院中的石桌。
他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演武场的事,你应该听徐家说了吧。”
“罗金虎当场突破,入了神窍境,算是个意外之喜。”
“但那妖兵,却迟迟迟没有出现。”
他顿了顿,抬眼看着秦明。
“不止是那次演武大会,甚至再往前,自鬼工坊之后,那东西就彻底销声匿迹。”
“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
秦明走到石桌的另一边,坐下。
“它在等。”
韩诚的手指在冰凉的石桌上,轻轻敲了一下。
“等什么?”
“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它一击得手,并且获得最大收益的机会。”
秦明道,“所以,我们依然不能大意。”
“嗯。”
韩诚再次应了一声。
很快,院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夜风掠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
气氛开始变化。
韩诚端起茶杯,没有喝,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在秦明脸上。
“秦明。”
“鬼工坊那一战,我虽未亲眼得见。”
“但事后,我可是待在现场的。”
“你留下的刀意……那种霸道,那种雷霆之势……”
“与青牛县伏尸破庙的【奔雷刀】段天德,几乎如出一辙。”
“不是我妄自猜测,而是我真的见过段天德施展此法。”
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石桌上。
“砰。”
一声闷响。
茶水溅出,在桌面上迅速冷却。
“我方便知道……你的真实来历吗?”
这是问询。
也是试探。
段天德其本身来历,就是出自广陵郡。
其气海境巅峰的实力,在当时已是属于整个广陵郡武林的头号高手。
即便是未突破前的罗金虎,也不敢与之争较一二。
韩诚曾与其有过交流,对于他的【奔雷刀法】也是有目共睹。
只不过去年的死,太过蹊跷,在提刑司的档案里,被列为悬案。
因此,即便秦明是提刑司的人才,他也需要合乎情理的问询。
韩诚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能让他信服的解释。
然而,在那山岳般的重压之下。
秦明端坐于石凳之上,身形纹丝不动。
他的脸色没有半分变化。
体内的纯阳真气自行流转,在他周身形成一道看不见的气旋,将那股威压悄然化解于无形。
这份定力。
这份从容。
让韩诚那双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秦明抬起眼。
目光迎上韩诚的审视,不卑不亢。
他缓缓开口,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韩大人,可曾听说过,我来自青牛县。”
韩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是个乞儿,在县城里流浪。”
“有一年冬天,雪很大。”
“我快要饿死的时候,在城外的一座破庙里,遇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那人,自称姓段。”
秦明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但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我把乞讨而来,已经冻得像石头一样的半个馒头,给了他。”
“他活了下来。”
“他看我根骨尚可,便在养伤的那段时间,传了我一套刀法。”
“就是【奔雷刀法】。”
“他告诉我,这套刀法威力很大,但仇家也多,让我不得轻易在人前显露,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我一直记着。”
韩诚的眼神微微闪动。
他所知的段天德,性格孤傲,一生仇家遍地。
但为人同样仗义,为朋友两肋插刀,这就是他为何情满江南的原因。
秦明的这个说法,倒是吻合。
只是他没想到段天德会为了报恩,竟将自己的亲身功法传授给一名素不相识的乞丐。
这一点,倒是超出了他对段天德的了解。
但他还是问。
“仅仅是那段时间的传授?”
“你如今的刀法造诣,可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能在短短时日内,能够教出来的。”
秦明像是陷入了回忆。
“那之后,每隔一年,在固定的几个日子里,段大侠都会来青牛县找我。”
“指点我刀法中的疑难。”
“至于我的进境为何这么快……”
秦明自嘲一笑。
“或许,是运气好吧。”
故事讲完了。
听起来天衣无缝。
将一切的疑点都归于了“奇遇”和“天赋”。
奇遇无法查询,即便是翻遍青牛卷卷宗也查不出。
至于天赋?
他已获得‘先天道韵’的一丝悟化,本就悟性超绝。
再加上此时,他年纪轻轻就已有了硬抗神窍妖兵的实力。
这一点,韩诚可是亲眼所见的。
但韩诚是何等人物?
他不会只听故事。
他更要看证据。
秦明似乎也猜到了这一点。
在韩诚还没问话之前,他便缓缓伸出手,探入怀中。
在韩诚的注视下,他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令牌。
一枚用最普通的玄铁打造的令牌。
令牌的边缘布满了磕碰的痕迹。
表面坑坑洼洼,似乎被岁月侵蚀得厉害。
令牌的中间断成了两截,那断口处,犬牙交错,没有半分人工雕琢的痕迹。
在令牌的残存部分,依稀能辨认出半个古朴的篆字——雷。
秦明将这枚令牌轻轻放在石桌上,推向韩诚。
“这是段大侠留给我的……唯一信物。”
韩诚的目光落在那枚令牌上。
他伸出手,将令牌拿起。
入手是一种冰冷的质感。
他用指甲在那断口处反复刮擦。
感受着那“浑然天成”的粗糙。
随后,他并起食中二指,一缕精纯的真气,注入令牌之中。
他仔细探查着。
探查着令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丝纹理,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造的痕迹。
一息。
两息。
三息。
韩诚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这块令牌无论从材质,从包浆,还是从能量的残留来看,都像是一件真真正正,经历了无数风霜的旧物。
他甚至能从那半个“雷”字上,感受到一丝微弱却纯粹的雷霆刀意残留。
那正是【神工铸造术】配合秦明自身刀意,画龙点睛的一笔。
韩诚缓缓抬起头。
他死死地盯着秦明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闪躲,没有畏惧。
只有一片清澈。
一片坦荡。
故事的逻辑,天衣无缝。
人物的性格与传闻完美契合。
如今连物证都摆在了眼前。
韩诚沉默了。
许久。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将那枚令牌重新推回给了秦明。
“此事。”
“到此为止。”
他缓缓说道。
“这块令牌,永远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看见。”
他选择了相信。
或者说,为了留下秦明这个深不可测的人才,他强迫自己选择相信。
笼罩在秦明头顶的信任危机暂时解除。
韩诚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仿佛连同所有的疑虑,一并咽入了腹中。
他话锋一转,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威严。
“既然你的传承没有问题。”
“那妖兵之事,我希望你能继续主导。”
“对此,你接下来可有什么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