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夜色如墨。
秦明肩头坠着数个缠得紧实的大包袱,脚步轻悄地退出将军冢。
身后,那扇尘封数百年的古墓石门正缓缓闭合,石轴转动的沉响里,所有未说尽的秘密又被稳稳锁回地底。
赶回南阳府时,已是三更天。
他没去提刑司那方熟悉的公堂,也绕开了自家小院的青石板路,径直往城西去。
杂货铺后巷藏着间普通民房,那是只有他们三人知晓的秘密据点。
推开门,烛火骤然泼了满身。
李夫子、周虎,连王大锤都在,三人围坐在桌旁,见他掀帘而入,忙齐齐起身。
喉间挤出的“先生”“秦哥”里,都裹着藏不住的忧色。
毕竟,他去的是那座闹了数百年鬼祟的将军巨冢。
秦明摆摆手让他们坐,胳膊一沉,将肩上包袱往屋中央一扔。
“砰——砰——砰——”
三声闷响砸在地上,连泥土地都颤了三颤。
周虎按捺不住好奇,蹲下身解包袱绳结。
油布一掀的刹那,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连呼吸都顿住了,嘴唇哆嗦着:
“这……这是……”
李夫子和王大锤也凑过来,看清里头东西时,脸上表情竟和周虎如出一辙。
昏黄烛光下,金锭码得方方正正,各色珠宝堆得像座小山,还有用油布仔细裹着的武学典籍,古旧纸页泛着沉静的光。
那晃眼的富贵气涌出来,竟让这间简陋民房霎时有了些金碧辉煌的错觉。
这里头的财宝,够买下半个南阳府了。
三人都愣着,看秦明的眼神,像在看个从神话里走出来的人。
秦明倒平静,似早料到他们这反应。
他走到另一个包袱前解开,露出几箱稍小些的金银,推了一箱到李夫子面前:“夫子。”
“先生!这万万使不得!”
李夫子猛地回神,连连摆手。
秦明按住他的手腕,目光定得很稳:
“这是咱们小团体运转的本钱。我要你用这些钱,把情报网铺得再大些、深些。”
“别只困在南阳府,触角要伸到广陵郡,甚至更远的神都。”
他又转向王大锤,递过一箱更小的:“大锤。”
王大锤浑身一激灵,立马站直:“秦哥,俺在!”
“这是给你的‘公关经费’。”秦明拍了拍箱沿,“记着我先前说的,用它结交三教九流,打点上下关系。”
“我要你往后在南阳府官面上能如鱼得水,成个谁都离不得、谁都不敢轻慢的人物。”
王大锤盯着满箱金子,手都不知往哪儿放。
最后,秦明指了指剩下那几箱最大的财宝,对周虎道:“周大哥,你找个稳妥地方存入漕帮金库。漕帮是咱们在这儿的根基,也是最强的武力,得让它慢慢壮大。”
至于那些前朝武学秘籍,他一本没留,全推给了李夫子:“夫子博闻强记,这些东西在你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用处。去芜存菁整理出来,日后或许用得上。”
三人都没说话。
他们看着秦明将这能让天下人疯抢的财富随手分出去,眼里半分不舍都没有,仿佛这些黄白之物真就只是办事的工具。
心底里,除了早深入骨髓的敬畏,又多了份死心塌地的追随,和说不清的钦佩。
他们忽然懂了,先生的志向,早不在南阳府这方寸地,更不在这些能衡量的世俗富贵里。
一切安排妥当。
秦明在南阳府的最后一日,往提刑司递了辞呈,连带着郡城发来的调令文书一起。
消息在提刑司炸开,不大不小一场震动。
没人敢信,不久前还是个卑微小仵作的年轻人,竟一步登天成了郡城官员。
先前轻视排挤过他的人此刻都噤若寒蝉,而曾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个个与有荣焉,腰杆都直了些。
陈松年亲自为他办交接,态度谦卑得像个下人。
次日清晨,南阳府东城门外,长亭临风。
风带着些微凉意,柳枝在晨光里轻轻拂动。
总捕头魏远、漕帮帮主周虎、提刑司老文书李夫子,还有刚被魏远提拔、接了总班头位子的王大锤,四人都立在亭下,是来为他践行的。
没多余的话,也没虚浮的客套。
魏远从怀里摸出封火漆封好的私信递过来:“秦老弟,这是写给我故交,广陵郡提刑司总捕头‘铁面神捕’韩诚的。他外冷内热,你到了那儿,凭这信或能少走些弯路。”
周虎一挥手,身后漕帮汉子牵来匹通体乌黑的千里马,神骏得很。
马鞍旁还挂着个沉甸甸的包裹,显是装满了黄金:“先生,广陵路远,这马可日行千里。这点盘缠,是兄弟们的心意。”
李夫子递上卷用油布裹着的密卷:“先生,这是老朽连夜整理的广陵郡各大势力分布,还有些见不得光的黑历史。知己知彼,方能稳妥。”
秦明没客气,一一接了。
他今日没穿那身熟悉的仵作服,换了身崭新的青色官服,那是从九品掌刑录事才配穿的衣裳,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眉眼间英气勃发。
他望着眼前四人,郑重抱拳:“诸位,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没再回头,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那匹乌骓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卷起道烟尘,朝着官道尽头疾驰而去。
那里,是更繁华也更凶险的广陵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