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复归死寂。
众人皆停了动作,呆望着奔流不息的深潭。
“操!”
一名散修最先回神,狠狠跺脚,将唾沫啐进浑浊潭水。
竹篮打水一场空。
折了兄弟,还落得一身伤。
他越想越气,却束手无策。
这浑浊潭水下,不知通往何方秘境。
别说打捞数百斤的黑铁棺椁。
便是活人下去,稍不留意便会被暗流卷走,尸骨无存。
青蛇帮几名水鬼,仗着水性卓绝,脱了衣衫猛扎入水。
未及一炷香,便脸色发青地爬上岸来,浑身冻得打颤。
“帮主……不行……水下寒彻骨髓,水流如刀割,伸手不见五指!”
“废物!”
萧立面色铁青,一脚将手下踹翻在地。
可他亦知手下所言非虚。
这般天险,绝非人力可破。
“我们走!”
他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三字。
怨毒目光扫过奔腾深潭,又掠过在场诸人。
那眼神,如择人而噬的毒蛇。
最终,他带着满心不甘与愤懑,领着手下残部,狼狈离去。
其余江湖散修没了主心骨。
众人互相提防,咒骂不休,最终也只能三三两两散去。
一场因“仙缘”而起的血腥争夺,就此虎头蛇尾落幕。
河滩上,只剩官府人马。
还有那依旧倚着青石、气息奄奄的秦明。
钱无用长长舒了口气。
那口气里,藏着庆幸,裹着后怕。
更有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
他快步趋至秦明身旁,脸上堆起关切。
“秦明,你无碍吧?此番多亏了你!”
他俯身,亲手欲扶秦明。
“若非你及时点破棺中凶煞,本官……本官说不定也……”
话未说完,他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一忆及方才江湖人杀红了眼的模样,便心有余悸。
他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不由分说塞进秦明手中。
“拿着!这是赏钱!回去好生休养,买些上等药材补补身子!”
秦明颤巍巍接过,忙作势起身道谢。
“多谢……多谢大人……咳咳……卑职……卑职只是尽了分内之事。”
他面色惨白,声息虚弱,瞧着随时会晕厥过去。
钱无用按住了他。
“罢了罢了,不必多礼。”
手掌按在秦明肩头,却陡然一滞。
他垂眸,望着这素来沉默寡言的小仵作。
那双眼睛低垂着,掩去所有情绪,只余一片死寂。
钱无用心头,忽的“咯噔”一跳。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冒了出来。
这小子……有些邪门。
从乱葬岗的诡异古尸,到这口天降悬棺。
桩桩件件,皆透着诡异,藏着凶险。
可他偏能次次化险为夷。
甚至还能在其中,起到某种……关键作用。
譬如今日,他只轻咳几声,道了句“大凶”,便让本官断了贪念。
又恰如其分引爆江湖人争斗。
最后那口天大麻烦,竟自行坠入深潭。
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却又……太过巧合。
钱无用望着秦明的眼神,不自觉变了。
那份关切与赞赏悄然褪去,换上一层深深忌惮。
工具若太过好用,好用到超出掌控,便不再是工具。
它会化作威胁。
“秦明啊……”
钱无用缓缓开口,语气添了几分意味深长。
“你老实与本官说,你是否……藏有特殊本事?”
他紧盯着秦明的眼,试图从中窥出些端倪。
“或是你家祖上……曾出过奇人异士?”
秦明似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到。
他猛地抬首,眼中满是惶恐与不解。
“大人……大人何出此言?”
“卑职……卑职只是个仵作,世代清白,哪有什么特殊本事……”
声线里,带着几分委屈与怯意。
然其内心深处,秦明却是一片冰寒。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自己的表现,终究引来了他的怀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看来往后行事,需更隐秘,更滴水不漏。
钱无用望着他那副真挚又受惊的模样,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准。
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这小子,或许真就只是运气好?
他收回手,干笑两声。
“呵呵,本官不过随口一问,你莫要紧张。”
“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息吧。明日给你放一日假。”
“多谢大人!”
秦明挣扎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而后一瘸一拐,慢悠悠消失在人群中。
钱无用立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眼神闪烁不定,久久无言。
……
另一侧,青蛇帮总舵。
“砰!”
一只上等青花瓷杯,被萧立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不对劲!”
他面色铁青,在大堂内来回踱步,如困笼猛兽。
“我乃后天五重,下盘稳如泰山,怎会在那般关头无故摔倒?!”
他驻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定是有人暗中作祟!”
一名心腹手下小心翼翼上前问道。
“大哥,当时场面混乱,刀光剑影,会不会是哪个不长眼的误伤了您?”
“绝无可能!”萧立断然否定,“那触感既非刀砍,也非剑刺。倒像是……像是被一颗小石子,精准打在了脚踝麻筋上!”
越想,思路越清晰。
能在那般混乱场面中,以一颗石子精准命中自己麻筋,还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这份眼力,这份手法……
嘶!
萧立倒吸一口凉气。
他猛地抬首,对着手下厉声喝道:
“去查!”
“把今日河滩上所有人的底细,都给我翻个底朝天!”
“那个刀疤脸马三!那几个散修头目!还有……”
声线一顿。
脑海中,莫名闪过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
“……那个衙门的小仵作,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