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脚下硌人的碎石子，眼皮子还发沉，就听见耳边炸响一阵刺耳的枪响，不是我那年代听惯了的土炮子，是带着一股子金属冷意的“砰砰”声，震得我太阳穴直跳。我猛地睁开眼，这地界儿我瞧着既熟悉又陌生，墙还是那灰扑扑的墙，可上头刷着的“打倒倭寇”四个大字红得刺眼，风一吹，旁边挂着的青天白日旗“哗啦”作响，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我拉洋车那会儿的北平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那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短褂，手里却攥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上头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闻着一股铁锈味儿。正发愣呢，旁边窜出个穿着破军装的小子，脸上一道血口子，冲我吼：“祥子！发什么傻！小鬼子上来了！”我这才反应过来，我这是……穿了？可我不是在车厂里睡大觉吗？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枪林弹雨的地方？那小子见我没动，急得踹了我一脚：“还愣着？想挨枪子儿啊！”我这才撒开腿跟着他往墙角跑，耳朵里全是喊杀声、枪声，还有不知道谁在哭嚎，乱得像一锅粥。跑着跑着，我瞅见路边倒着辆洋车，车把都折了，心里头一阵抽痛，那可是咱拉活人的命根子。“祥子，你他妈从哪儿冒出来的？前儿个不是说你被小鬼子抓了吗？”那小子一边跑一边回头问我，我这才看清他脸，有点眼熟，像是隔壁胡同拉包月的小三儿，可他脸上多了道疤，看着比以前壮实多了。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啥，总不能告诉他我是从十年前穿过来的吧？“我……我逃出来了。”我憋了半天，就挤出这么一句。小三儿咧嘴笑了，露出一嘴黄牙：“行啊你，命够硬的！咱这伙儿人正缺个力气大的，等会儿跟咱一起抄家伙，干他娘的！”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攥着把菜刀，豁了个口子，上头还沾着血。我心里头直发怵，我拉洋车的，哪干过这玩命的活儿？可看看周围，那些穿着破烂衣裳的汉子，手里不是木棍就是菜刀，还有个老头举着个铁锨，嗷嗷叫着往前冲，我那点退缩的心思又咽了回去。小鬼子的枪声越来越近，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墙上溅起一片尘土。我跟着小三儿躲在一个断墙后头，就见几个穿着黄皮的小鬼子端着枪，一步步往前挪，眼睛跟狼似的，四处瞅。“等会儿听我口令，咱冲出去把他们引到东边的胡同里，那儿有埋伏。”小三儿压低了声音说，我点点头，手心全是汗。突然，小三儿大喊一声：“上！”我想都没想，举着手里的木棍就跟着他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其实我也不知道喊啥，就是跟着瞎叫唤，壮胆儿。小鬼子果然被我们引过来了，枪声“砰砰”地在身后响，我感觉子弹就在耳边飞，腿肚子都转筋了。“往这边拐！”小三儿拉了我一把，我俩钻进一个窄胡同，这胡同我熟，以前拉活常走，就是太窄，俩人并排走都费劲。小鬼子在后头嗷嗷叫，听着离得越来越近。“快，爬上墙！”小三儿指着旁边一个矮墙，我瞅了瞅，那墙也就一人多高，我以前拉洋车的时候，常帮人搬东西，这点劲儿还有。我蹲下身，让小三儿踩着我的肩膀先上去，他一上去就伸手拉我，我借着劲儿一使劲，也翻过去了。刚落地，就听见墙那头“砰砰”两枪，吓了我一跳，还好没打着。“得亏你小子力气大。”小三儿拍了拍我肩膀，我这才发现，我的短褂都被汗湿透了。我俩猫着腰往前跑，穿过几个院子，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喊杀声，夹杂着小鬼子的惨叫。“成了！埋伏的人动手了！”小三儿高兴地喊，我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歇了没一会儿，小三儿拉着我往回走，说要去看看情况。回到刚才的胡同口，就见地上躺着几个小鬼子的尸体，旁边站着几个汉子，正往下摘小鬼子身上的枪和子弹。“祥子，你小子可以啊，刚才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个大胡子拍了拍我，我嘿嘿笑了笑，说不出话。这时候，我看见不远处有个洋车摊，一个老头正蹲在那儿修洋车，我心里一动，走了过去。“大爷，借个火。”我掏出兜里的烟卷，那是我穿越前揣在兜里的，还没抽呢。老头抬头看了我一眼，递过火镰，“你也是拉车的？”他问，我点点头：“嗯，以前是。”“现在这年月，拉车也不容易啊，小鬼子天天在街上晃，活儿都没法拉。”老头叹了口气，手里的活没停，正把一根新的车把往车上装。我看着那车把，心里头一阵发酸，说：“是啊，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老头苦笑了一下：“快了，你看咱这伙儿人，虽说没枪没炮，可不怕死，总有把小鬼子赶出去的一天。”我听着这话，心里头热乎乎的，以前我总想着，能攒够钱买辆自己的洋车就行，可现在看着这些人，我觉得自己那点想法太窄了。这时候，小三儿跑过来说：“祥子，走了，咱去据点歇歇，晚上还有任务。”我跟老头道了别，跟着小三儿往胡同深处走。据点是个废弃的大杂院，里头挤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在忙活着，有的擦枪，有的缝补衣裳，还有几个妇女在烧火做饭，闻着一股米香。“来，祥子，吃点东西。”一个大嫂端过来一碗糙米饭，上头盖着点咸菜，我饿坏了，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真香，比我以前在车厂吃的棒子面窝头强多了。“祥子，你以后就跟咱一起干吧，咱这儿虽说苦点，可不用受小鬼子的气。”小三儿坐在我旁边，也端着一碗饭，含糊不清地说。我嘴里嚼着饭，点了点头，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以前认识的那些人，不知道还在不在，就算在，这年月也未必能活下去。晚上，躺在草堆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小福子的脸，一会儿是虎妞骂我的样子，一会儿又是今天那些小鬼子的凶神恶煞。我摸了摸兜里的烟，又掏出来点上，火光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我想起以前攒钱买洋车的日子，那会儿觉得，只要有了自己的车，就啥都有了，可现在才明白，要是这国家没了，自己的车再新，也保不住。正想着，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小鬼子又来搜街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旁边的木棍，心里头那股子劲儿又上来了。我祥子，以前是拉洋车的，可现在，我也是这北平城里，跟小鬼子干仗的一份子！我跟着大伙儿往外冲，这次我没那么怕了，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些狗娘养的赶出去，让咱北平城，再变回以前那个能安安稳稳拉洋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