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汁般无声无息地浸透了苍穹。
炎城翘首以盼的烟花盛典,终于降临。
沉寂了三个月的城池,在这一刻彻底苏醒,连素日隐匿的魔族少男少女们也纷纷现身街头巷尾,融入这久违的喧嚣。
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躁动与纯粹的期待。
这场炎城初绽的烟花秀,甫一开场,其空前之盛大、绚丽之姿容、沸腾之气象,便远超所有想象。
先前送来的七八百箱烟花,青衣只觉有点少。
她悄然踏进修仙界,往返于那座以烟火技艺闻名的城池,带回了整整三千箱精心制作的精品烟花。
此刻,它们便是点亮炎城夜空的神来之笔。
当第一颗火种挣脱束缚,呼啸着刺破深邃的夜幕,在至高之处轰然绽放。
刹那,金红交织的硕大光球,宛如太阳神鸟初生的啼鸣,将整个炎城映照得亮如白昼。
城市每一个角落的轮廓,屋檐、街道、攒动的人影与魔族特有的犄角鳞甲,都在这一瞬被清晰地烙印在光芒之下。
炎城最高阁楼之巅,青衣、小羲和与万俟昭昭临风而立。
青衣素青衣袂随风轻扬,侧颜线条在明灭光影里显得清寂出尘,唯有眸中映着流光,才漾开一丝人间温度。
小羲和,那有着耀眼红色卷发的男孩,倏地仰起小小的脑袋。
一金一银的奇异双瞳,霎时被天空中那璀璨的花火完全占据,清澈的眼底清晰地倒映着那朵正在盛放又旋即凋零的金色巨莲。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无数光点争先恐后地射向天际。
夜幕成了巨大的画布,被肆意涂抹上最狂放而绚烂的色彩。
赤焰如奔涌的熔岩瀑布倾泻而下,又化作漫天飞舞的紫晶葡萄;碧绿的流萤成群结队,在云端绘出神秘的符文;银白的柳枝摇曳生姿,与金丝菊般层层叠叠盛放的华彩交相辉映。
青衣带回的三千箱精品果然非同凡响,不仅色彩饱和度惊人,那蓝,深邃如海;那紫,华贵如缎;那绿,生机盎然,更在空中组合出难以言喻的复杂图案与动态流光,光流游弋,仿佛星河倒悬。
烟花此起彼伏,无缝衔接,仿佛在苍穹之上汇聚成一片沸腾不息、光华流转的海洋。
这场极致美丽、奢华盛大的视觉盛宴,足足持续了一刻之久。
天空不再是单调的黑,而是被无数色彩浸染、晕开、融合,最终定格为一幅庞大而迷离的七彩琉璃穹顶,久久不散。
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燃烧后独特的芬芳与淡淡的温热。
当最后一缕光屑拖着长长的尾痕,恋恋不舍地隐没于黑暗,周遭的喧嚣仿佛也随之沉淀。
小羲和这才缓缓收回视线,那双奇异的异色瞳仁望向身旁的师尊,盛满了尚未褪去的惊叹与纯粹的喜悦,连声音都带着烟花余韵般的轻颤:“师尊,真好看呀!好漂亮!整个天空都变成彩色的了!”
那嗓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在寂静下来的夜空里格外清晰。
青衣唇角弯起一个极淡清浅的弧度,她微微侧身,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凉,温柔地抚过小羲和那头蓬松如火焰的红色卷发,动作舒缓而充满怜惜。
“喜欢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玉石轻叩,清冷中透着暖意。
小羲和用力地点头,红色卷发也跟着跳动:“嗯!喜欢!最喜欢了!”
青衣眸光温柔地笼罩着他,那承诺的话语如同夜风拂过琴弦,清晰而郑重地响起:“那好。待羲和长大,长到十八岁生辰那日,师尊便为你一人,燃放一场只属于你的烟花秀。好不好?”
“好!”小羲和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仿佛里面又重新点燃了万千星辰。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两只小手,低下头,无比认真地掰着肉乎乎的手指头开始数:“一……”
师尊答应给我放烟花!
“二……”
我还要长高高!
“三、四、五……”
他数得缓慢而专注,每一个数字都像在确认一个即将实现的珍贵梦想,“……十六、十七、十八!”
数到最后一个数字,他猛地抬起头,兴奋地宣布:“还有十五个手指头!再数十五次,我就十八啦!就能看到我的烟花啦!”
小小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掰过的十五根手指,仿佛已经丈量出了通往那个璀璨夜晚的距离。
“嗯。”青衣轻应一声,目光从小羲和雀跃的脸庞移向重归宁静的深邃夜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红发柔软的触感,那一声应允,既是应答,亦是刻入时光的温柔契约。
远处,炎城犹如一幅泼墨长卷,灯火次第点亮,延续着烟花赋予的热闹余温。
……
万俟昭昭的学生们,在翌日,便一头扎进了地狱般的修炼深渊。
天光未明,仅在东边天际透出一抹惨淡的鱼肚白,浓重的晨雾还未散尽,砭骨的寒气已渗入单衣。
修炼的号令便已如铁锤般砸下,不容半分喘息。
沉重的石锁、呼啸的拳风、重复千万遍的枯燥招式……
每一下动作都仿佛在榨取骨髓里最后一丝气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汗水从未干涸,在尘土中混成泥泞的沟壑,浸透了每一个人的后背。
日头从苍白爬到炽烈,再从炽烈坠入昏黄,直至最后一缕微光被浓稠的夜色吞噬,星辰悄然缀满墨蓝天幕,那无休止的修炼才算暂时画上休止符。
整整一日,被极限拉扯得无比漫长,漫长到每一息都成了煎熬。
当结束的指令终于响起,许多人连站立的姿势都无法维持。
双腿沉重得像灌满了冰冷的铅块,膝盖如同风中枯枝般抖颤、打软,每一次抬脚都牵扯着筋脉撕裂般的剧痛,脚底板早已麻木,仿佛踏在烧红的烙铁之上。
双臂更是酸软得抬不起来,十指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连握紧都成了奢望。
汗水浸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冰冷黏腻,夜风一吹,刺骨的寒意便穿透肌理。
他们只能互相依靠着,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漂流的溺水者抓住浮木。你拽着我的胳膊,我撑住你的肩膀,踉踉跄跄,一步三摇。
沉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下来的校场回荡,那是身体濒临崩溃的悲鸣。
每一步挪动,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和肌肉的哀鸣。
“好累……骨头……都要散了……”
“这苦……比做奴隶时……沉重七分不止……”
每一个细微的念头都在诉说着碾碎身心的疲惫与苦楚。
那不仅是肉体的折磨,更是意志的酷刑,沉重得让他们几乎想立刻瘫倒在地,再不醒来。
然而,更深沉的念头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火焰,在疲惫的灰烬中熊熊燃烧:
不能放弃!
必须坚持住!
眼前这条布满荆棘、耗尽血汗的道路,是他们亲手选择的,通往强大彼岸的唯一桥梁。
放弃,就意味着永坠深渊,再无翻身之日。
于是,他们咬牙,咽下喉头的腥甜,对抗着身体每一处疯狂叫嚣着罢工的细胞。
今天多撑住了一息,明天再比今天多坚持片刻。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用血肉去磨砺,用意志去浇灌。
将这非人的苦累碾碎、吞咽、消化,最终融入骨髓,成为习惯的一部分。
当身体适应了这地狱的节奏轰鸣,便是再次加码,将极限的边界推向更遥远的炼狱深处之时。
就这样,在汗水与疼痛交织的日日夜夜中,在一次次濒临崩溃又挣扎着站直的往复里,力量的种子,悄然扎根于疲惫的沃土,于无声处,一点一滴,缓慢而坚韧地积蓄着、生长着。
那缓慢变强的过程,便在这血与汗的淬炼中,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