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深深陷在蓬松柔软的被褥里,小小的身体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的包裹感轻轻托住,这感觉让他心里涌起一阵奇异的安宁。
晚餐的滋味还在舌尖悄然回旋,那喷香的炖肉,翠绿的时蔬,鲜美滚烫的热汤。
每一口落到胃里,都不仅仅是填饱了肚子,更生出一种踏实的、近乎感动的满足感,小肚子圆滚滚的,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饱足与安稳。
洗过澡后,洁净的微凉包裹着松软的肌肤,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无声地叹息着舒适,这清爽让他觉得自己像换了一个人。
新换上的寝衣料子滑过皮肤,像夏夜里最柔滑的溪水,带着丝丝沁凉的爽意,妥帖地覆在身上。
他忍不住偷偷地用指尖摩挲着袖口,这奇妙的触感对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宣告着一种崭新而不可思议的生活开始了。
身上盖着的被子更是软得不可思议,如同拥抱着一团温柔的云朵,压迫着他心底长久以来的那一丝紧绷和不安,让它们一点点融化在这柔软的包围里。
这一切,这饱足的暖意、这洁净的舒爽、这丝滑的凉沁、这云朵般的包裹,都真实地发生了。
就在不久之前,这还只是他蜷缩在冰冷角落时,连在梦里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去触碰,生怕惊醒后只会带来更大失望的幻影。
此刻,巨大的幸运感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恍惚交织在心间。
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这令人沉醉的柔软之中,一种从未有过的、被珍视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像找到了一个可以紧紧依偎、再不分离的港湾。
眼皮渐渐沉重,目光却还懒懒地追随着桌上那盏油灯的火苗。
火光摇曳着,光影在墙壁上漫游,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朦胧,像个温柔的催眠师。
终于,它轻轻一跳,如同最后一点星光小心翼翼地踮着脚隐匿了踪迹。
黑暗降临了,但这黑暗不再让他感到寒冷或害怕,反而像一层厚厚的、温暖的绒毯,覆盖住他充满期待的心。
男孩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满足的弧度,满心满腹都充盈着对明日滋味的甜蜜憧憬,明天,这样奢侈的好日子还会继续吗?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期盼,他的意识像羽毛般轻盈地飘落,沉入了无梦的、安稳的睡眠深处。
……
夜色深沉,暖黄的灯火在青衣的房间里晕开一片静谧的光域。
她倚坐窗畔,指尖轻捻书页,偶尔传来细微的纸张摩挲声。
宽敞柔软的床榻深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呼吸均匀绵长——是小崽崽,已然酣睡了许久。
静。
绝对的寂静让小崽崽的意识率先醒来。
他倏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并非记忆中那破败漏风的牛棚顶梁,而是平滑光洁、雕刻着繁复暗纹的精致穹顶。
记忆如潮水涌回:以为是凶神恶煞的魔族男人追过来打他,他纵身跃入翻滚的地狱岩浆……接着,一道身影破开炽热紧随而来,紧紧抱住了他。
那时,他像只受惊的幼兽,不管不顾地挣扎、踢打、撕咬,甚至……贪婪地吮吸了那甘甜温热的液体。
甜美的血液带来饱足与奇异的安宁,在那人轻柔的抚慰中,他沉沉睡去。
这是哪儿?
小崽崽撑起身,困惑地打量四周。
身上不再是褴褛污秽的破布,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柔软洁净的新衣,小小的手掌也干干净净,连指甲缝里都寻不见一丝泥垢。
细微的呼吸变化没能逃过青衣的感应。
她合上书卷,起身行至床边,素手撩开垂落的薄纱帷幔,恰看见小家伙正低垂着头,怔怔地盯着自己一双洗得白白净净的小手。
“醒了?”青衣音色清和温润,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饿不饿?”
这声音惊动了小崽崽。
他猛地抬头,眼底残留的迷惘瞬间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如荒野小狼般凶狠警惕的光芒,狠狠钉在青衣脸上。
青衣并未退缩,反而微微俯下身,伸出一只手,指尖带着暖意,试探着想碰触他那一头乱蓬蓬的红卷发。
“呜——!”回应她的是毫不留情的撕咬。
小崽崽如同扞卫领地的幼兽,一口狠狠咬在青衣纤细的手腕上。
尖利的小牙穿透肌肤,温热的甜腥瞬间溢满口腔。
他下意识地吞咽了几口,动作却微微一顿,偷偷掀起眼帘向上窥探。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或疼痛的呻吟。
青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深邃的眼眸里甚至漾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一股莫名的尴尬突然攫住了小崽崽。
她为什么……不反抗?不打他?
她若是打他,他就能理直气壮地继续撕咬回去。
可她偏偏不动,这反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咬也不是,松口也不是。
僵持片刻,他终于讪讪地松开了牙关。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青衣,又心虚地瞄向她手腕上那圈清晰的、深深的小牙印。
一滴饱满的金色血珠正从伤口边缘缓缓渗出,奇异而清雅的甜香随之在暖融融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小崽崽下意识地抽了抽小巧的鼻子,喉间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好香……
青衣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渴望,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将带着伤口的手腕又往前递了递,柔声问:“还要吗?”
小崽崽抿紧了嘴唇,舌尖悄悄舔舐着自己唇瓣上残留的甜味余韵,似乎想把这味道留住。
他用力摇头,小手带着几分抗拒的力道,推开了青衣递来的手腕。
她又不打他……那他,就不能再咬她了。
小小的胸膛起伏了几下。
沉默在暖黄的光晕里弥漫开。
良久,小崽崽犹豫着,终于开口打破了寂静,嗓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奶脆,却又透着一丝紧绷的困惑:“我这么对你,你不打我?”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不反抗”。
青衣手腕上那圈金色牙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眨眼间便恢复如初,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印记。
她顺势用这只手,轻柔地揉了揉小崽崽蓬乱的头顶:“打你干什么?”
小崽崽眼中的困惑更深了,眉头微微蹙起:“你……为什么不打我?”
这与他过往经历的一切规则都相悖。
“我为什么要打你?”青衣反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不言而喻的道理。
“可那些……”小崽崽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那些丑八怪……他们就会打我,骂我。”
青衣眸色微沉,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那是他们不好。不喜欢你,所以才打你。”
“喜欢?”这个陌生的词汇让小崽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喜欢……是什么?”
青衣注视着他懵懂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温暖:“喜欢就是……我要对你好。”
小崽崽半张着小嘴,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是吗?”
“好”对他而言,是太过奢侈的体验。
“是的,”青衣肯定地回答,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前微卷的碎发,唤道,“宝宝。”
这亲昵的称呼让小家伙心头莫名一颤。
他仰着小脸,一双大眼睛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清亮,带着孤注一掷般的勇气追问:“那你……喜欢我吗?”
青衣没有丝毫犹豫,目光温柔而郑重:“喜欢。很喜欢。”
她微微倾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声音轻缓如微风,“所以,宝宝,你愿不愿意……试着相信我一次?”
小崽崽一瞬不瞬地迎视着那双温柔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他熟悉的厌恶、不耐或是算计。
她好像……真的和那些“丑八怪”不一样?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怂恿:要不……就信一下?就一下?如果她骗人,如果她打他……那就立刻跑掉!等以后变厉害了,再回来狠狠揍她!
“你会……”他舔了舔略显干涩的嘴唇,紧张地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一直喜欢我吗?”
青衣的神情没有丝毫玩笑,她认真地回应着他的注视:“会的。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这句话仿佛一颗小小的定心丸。小崽崽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郑重地点点头:“那……那你要好好喜欢我!”
他顿了顿,小脸上努力做出凶狠的模样以示警告,“不喜欢我,打我……我就离开!”
“好。”青衣眼底漾开笑意,承诺掷地有声。
“拉钩!”小崽崽立刻叫道,语气急切又霸道,仿佛生怕她反悔。
他伸出短短胖胖的小拇指,高高翘起。
青衣微笑着,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地、稳稳地勾住了那根小小的、带着孩童体温的小拇指。
两根一大一小、肤色迥异的大拇指紧跟着印在了一起,伴随着手臂小小的晃动,一大一小两个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同时响起:
“拉钩——”
“上吊——”
“一百年——”
“不许变!”
仪式完成,小崽崽似乎还不放心,紧紧勾着不放,再次强调:“记住了!你要喜欢我一百年哦!”
小小的脸上满是严肃。
青衣被他这郑重其事的小模样逗笑了,宠溺的轻笑从唇边溢出,带着些许无奈:“小家伙,你知道一百年……有多长吗?”
小崽崽诚实地摇头:“不知道。”
一百年?听起来是个很大的数字。
“一百年啊……”青衣的目光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带着悠远的意味,“对修行者来说,或许是弹指一瞬,刹那流光。但对芸芸众生而言,那是无数个春夏秋冬的更迭轮回,是王朝兴衰的起起落落,是生老病死的必经之路。”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懵懂的小脸上,“我只能陪你走过其中短短的一程。未来漫长绚烂的旅途上,你会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与他们把酒言欢,携手行侠仗义,匡扶正道;你也会邂逅心仪的姑娘,拥有热爱的事业与珍视的宝贝……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剩下的繁花似锦里,与你同行。”
小崽崽听得似懂非懂,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那些“伙伴”、“姑娘”、“旅途”都离他太遥远。
他唯一抓住的重点是——“我只陪你……走一段路?”
走什么路?他小小的脑袋里没有概念。
但他最好奇的,还是那个具体的数字:“那……一百年到底是多久?”
青衣沉吟了一下,换了一种更直观的说法:“一百年?对修行者而言,就像……一个弹指那么快,‘唰’地就过去了。对普通人来说呢,就是经历整整一百次春天的花开,夏天的蝉鸣,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飘雪。可能是一个王朝建立又倒塌那么长……”
“哦……”小崽崽努力想象着,片刻后,像是想通了什么,大方地点点头,“那……好像也不太久哦。”
他看着青衣,语气变得依赖而认真:“那……你能陪我多久就陪我多久吧!”
这是他眼下最朴素也最真实的愿望。
话刚说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青衣那已经光洁如初的手腕,小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愧疚神色,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掩情绪,声音也变得小小闷闷:“你……你手……还疼不疼?”
他顿了顿,鼓起更大的勇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还有……上次……我咬了你肩膀……对……对不起。”
那声细若蚊呐的“对不起”,像一片轻柔的羽毛落在青衣心尖。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暖意流淌。
她再次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揉了揉小家伙柔软的红发,语气里满是温柔与肯定:“没关系。宝宝这是在保护自己,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宝宝……”这个亲昵的称呼再次传入耳中。小崽崽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旋即一股陌生的、带着羞赧的热意爬上耳尖和脸颊。
他飞快地低下头,试图藏起自己发烫的小脸,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干净的衣角,过了好一会儿,才用细若蚊呐、却无比真诚的声音嗫嚅道:
“你……你是好人……”
“……很好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