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陛下大喜,婚宴筹备自然极尽隆重。
除了那些威震一方、气势迫人的大妖领主们手持鎏金请柬前来,妖神殿的华宴亦少不了一抹别样的灵秀之气。
那些本自山野林间、溪畔田头的精怪们,或是汲取日月精华而化的花草树木,或是天生一双巧手、心思玲珑的大小妖灵,凡有技艺傍身者,皆沐浴圣恩,得了入殿的殊荣。
擅长酿造仙醪的花妖,精于炮制百花琼浆的蜂妖,能做出令人齿颊留香、回味无穷的美味点心的小妖……无不精心准备,携带着各自最得意的、凝聚了本族心血的特色佳肴,怀着几分忐忑与莫大的荣耀,踏入了巍峨庄严的妖神殿。
在这群步履轻盈、带着草木清芬或蜜糖甜香的身影之中,桃花妖桃夭格外引人注目。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青玉雕琢的细颈酒坛,坛身温润如凝脂,在殿内微光下隐隐透出内里琼浆流淌的柔光,仿佛蕴藏了一汪春水。
坛口以新采的、犹带晨露的桃花瓣密密封住,可那清冽醇厚的酒香,夹杂着春日桃林特有的芬芳,仍如游丝般不经意地逸散出来,丝丝缕缕地缠绕在空气中,勾得人心神摇曳。
行至殿门口,桃夭深深敛衽,姿态恭敬至极,纤腰微弯,指尖轻颤,仿佛捧着的不是酒坛,而是整个桃林的魂魄。
她将这坛倾注了整座桃林精华与自身灵韵的“桃花酿”,珍而重之地献于妖皇陛下座前最红之人。
胖公公伸出圆润的手接过酒坛,鼻翼微动,嗅到那不经意逸散的醇香时,眼底掠过一丝赞赏,嗓音低沉而浑厚:“三百年桃花酿,芳香沁骨,你果真用心了。”
桃夭心中一凛,饶是她性子再冷,也不敢在胖公公面前有半分怠慢,眼前这位可是出了名的笑里藏刀的人物。
她连忙垂首,唇角微扬,声音轻柔似风拂桃枝:“陛下大婚,乃是妖界盛事,小妖微薄心意,只愿陛下和娘娘品得一口春意,便足矣欢喜。”
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眸光却不敢直视,只悄然落在对方袍角的金线上。
胖公公收起酒坛,面上绽开和蔼笑意,眼角的皱纹舒展如菊:“好孩子,此酒必能讨得娘娘欢心,我自会替你转达心意。”
说罢,他轻轻挥手,示意殿侧侍立的宫女上前来。
那些宫女步履无声,引桃夭走向偏殿,此番盛宴,大小妖奉旨携各自奇珍赴宴,妖皇陛下素来慷慨,以修炼资源或妖晶相易,各取所需。
桃夭此行带了五百坛桃花酿,是她近十年窖藏的精华。
酿在桃林深处,年复一年,酒香愈浓,数目只增不减;如今换作修炼资源与夕颜小妖们的用度,倒是笔划算的交易,坛中琼浆化作灵石丹药,流转间,竟是她赚了春风的馈赠。
…
巍峨的妖神殿宫门如同巨兽之口,在晦暗的天光下吞吐着氤氲的妖气。
几十位气息磅礴、威压赫赫的大领主,在肃穆的宫禁前鱼贯列队。
金狮领主带着他那相较之下显得单薄的人马,小心翼翼地缀在队伍的最末尾。
他那双金棕色的眼瞳里,交织着敬畏与惶恐,庞大的身躯微微紧绷着,实力最弱的他深知,在这等森严之地,稍有不慎,便可能无声无息地化作齑粉,连怎么死的都无从知晓。
前方,一位身躯富态、面皮白净无须的公公——胖公公,正笑吟吟地立在殿门侧。
领头的大领主们已上前完毕,此刻正轮到一位气度不凡的大领主。
只见他步履沉稳地上前,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热络笑容,对着胖公公深深一揖,嗓音洪亮又不失恭谨:“胖公公辛苦!连日操劳,为陛下分忧,实乃我等楷模。一点微薄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公公在陛下跟前替我等多美言几句。”
他身后随从立刻恭敬捧上数个流光溢彩的锦盒,“这些,是特为陛下准备的些许贡礼,望能稍解陛下烦忧。”
他滔滔不绝,极尽奉承之能事。
胖公公脸上笑容不变,熟练地虚扶一下,客套话如同抹了蜜:“哎哟,领主大人言重了,都是为陛下分内之事,当不得辛苦二字。您的心意,老奴定当转呈陛下御览。”
他身后的宫侍无声上前,利落地接过贡礼。
终于,殿门前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几十位大领主已由内侍躬身引入那深不可测的殿宇深处。
唯有金狮,这位新晋的领主,依旧蜷缩在宫墙根巨大的盘龙柱投下的阴影里,粗壮的狮爪无意识地抠着地面冰冷的石缝,眉头紧锁,仿佛在权衡着至关重要的决定,又像是在积蓄上前所需的全部勇气。
“金狮领主——”一个带着明显笑意的尖细嗓音骤然响起,打破了角落的沉寂。
胖公公不知何时已踱步过来,眯着小眼睛,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慈祥,“蹲在那影壁根儿底下作甚?日头虽不烈,风却是冷的。”
这声音如同惊雷在金狮耳畔炸开。他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阴影里弹了起来,带起一阵微尘。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胖公公面前,他那高大的身躯毫不犹豫地深深弯折下去,头颅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石阶,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恭敬:“小的金狮,叩见胖公公!公公万福!”
“哎哟哟!使不得!使不得啊领主大人!”
胖公公口中连连惊呼,动作却快如闪电,一双保养得宜、白胖如藕的手已牢牢托住了金狮粗壮有力的臂膀,看似轻巧却不容置疑地将他搀扶起来,动作间带着一种常年侍奉上位者形成的精准力道,“您贵为一方领主,如此大礼,岂不是要折煞老奴这把老骨头了?万万不敢当此礼啊!”
金狮顺势站直,脸上满是真挚的感激,声音压得低低的,充满了敬畏:“公公莫要推辞!若非公公慧眼识才,提携小的,小的何德何能,焉有今日这领主之位?小的心中对公公的恩情,实在……实在……”
他喉头滚动,一时激动得有些语塞。
胖公公脸上的笑意愈发和煦,宛如春风拂面,轻轻拍了拍金狮的手背,仿佛安抚一个激动的后辈:“金狮领主言重了。陛下英明神武,洞悉万里。你能得此位,那是你自身本事过人,立下的功劳入了陛下的法眼。老奴不过是在陛下跟前,据实禀报罢了,当不得‘提携’二字。”
他语气谦逊,话语里却巧妙地将功劳归于妖皇,也点明了自己的关键作用。
就在这时,金狮粗大的手指极其隐秘地在宽大的袖袍下一抹,一个巴掌大小、入手温润沉甸、符文隐现的墨玉盒子,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胖公公那宽大的袍袖之中。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错觉。
“这是小的……一点孝敬公公的微末心意,万望公公不嫌粗陋。公公的恩情,小的永世不忘。”金狮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的小心。
袖中传来那墨玉特有的冰凉温润触感,胖公公脸上的笑容瞬间如同吸饱了水的花儿一样舒展开来,每一道笑纹都透着满意。
他极其自然地拢了拢袖子,顺势又拍了拍金狮的手臂,力道带着亲昵:“呵呵呵,金狮领主实在太客气了。你这般有心,老奴就厚颜收下了。”
言语间,亲近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金狮见气氛升温,又觑着左右无人靠近,赶紧凑前半步,身体微躬,脸上带着十足十的诚恳请教之色:“公公,小的……初登此位,心中实在惶恐忐忑,唯恐行事不周,辜负了陛下圣恩,也辜负了公公的期许。不知……不知公公可有闲暇,指点小的一二,这领主之位该如何坐稳,如何方能真正替陛下分忧?”
胖公公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眼中精光微闪,沉吟片刻,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嗯……为臣之道,首在一个‘忠’字。对陛下,忠心不二,令行禁止,此乃根本。其次嘛……要懂得‘察’,察陛下之意,察妖域之势,更要懂得‘藏’,锋芒过盛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懂得审时度势,该进则进,该让则让。再者,需知‘恩威并施’,对内要能服众,对外要能立威……嗯,今日就暂且说到这里吧。”
他看着金狮一副凝神屏息、努力铭记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具体的,日后慢慢体会便是。”
一番请教毕,金狮心中稍定,再次郑重行礼:“多谢公公金玉良言,小的定当铭记于心!”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从身后亲随手中接过一个极为华丽的鎏金宝匣,匣内流光溢彩,显然装着价值连城的珍宝。
他双手高举过头顶,对着胖公公,更是对着那深不可测的妖神殿深处,朗声道:“此乃小的为新晋领主之喜,特为陛下准备的贺礼!愿吾皇万寿无疆,妖域永享太平!”
胖公公瞥了一眼那宝匣,脸上的笑容更加标准而深邃:“好好好,领主有心了,陛下定会悦纳。”
他轻轻一挥手,自有侍立一旁的宫人上前,恭敬地接下宝匣,小心翼翼地捧走。
“陛下已在殿内,金狮领主,请随老奴进来吧。”胖公公侧身示意,语调和煦。
立刻有两名沉默的内侍上前,对着金狮微微躬身,做出一个极其标准的“请”的手势,无声地引导着这位新晋领主,步入了那弥漫着无尽威严与神秘气息的妖神殿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