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表演喧嚣的中心,来到这更为开阔的湖岸区域,人声反而更加鼎沸,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纸火、新鲜竹木和甜甜糕点的混合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沿着蜿蜒的湖岸线,密密麻麻排满了售卖花船花灯的摊点,仿佛一条由烛火和彩纸缀成的璀璨长龙。
摊主们热情高涨,吆喝声此起彼伏:“最新款的莲花灯,保准心愿上达天听咯!”
“灵木雕的小船,结实又吉利,放得远,福气跑不了!”
“姑娘,看看这彩蝶灯吧,点上漂在水上,活灵活现!”
摊位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祈愿品:材质各异的花船——有精巧的竹篾骨架糊上彩纸或轻薄绢纱的,船身画着祥云、锦鲤或龙凤图案;也有巴掌大小、直接用轻薄灵木精心雕刻而成的小舟模型,船船舱里甚至还放着象征金银财宝的小纸片;更有豪奢者,以小巧的贝壳、灵玉碎片镶嵌装饰,在灯火下流光溢彩。
形态万千的花灯——最常见的自然是各种花瓣形状的纸灯,也有扎成小动物模样的,甚至还有象征吉祥的宝塔、宫灯样式。
灯架多用细竹或柔韧的草茎,轻若无物。灯心则是一小截凝固的、散发清香的特制蜡烛或浸了油脂的灯芯草。
摊子上还少不了售卖小巧的木板或特制的防水纸笺,供人写上心愿,放入船中或系在灯下,以及点燃灯烛用的长长引香。
岸边挤满了参与放灯的人群,几乎找不到下脚的缝隙。
穿着防水短靴或索性挽起裤腿的年轻人、孩童们,小心翼翼地踏入微凉的浅水中,亲手将自己的花灯或小船放入水面,然后轻轻推离岸边。
水面之下,无数倒映的灯火与天上的星辰、岸上的光晕交织,碎成一片流动的金银。
稍宽的栈桥和临时搭建的小码头上更是人头攒动。
情侣依偎着,将共同写下心愿的花灯一起放入水中,看着它们并肩漂远;一家老小合力捧着一艘稍大的花船,郑重其事地让它载着全家的祈盼驶向湖心;也有独自前来的旅人,默默点亮一盏灯,看着它随波逐流,眼神幽深。
近岸的水域已然成为一片光的海洋,成千上万的灯火随波荡漾,如同天上银河倾泻入了人间。
星星点点的暖黄烛光汇聚成片,又随着水波的起伏而明灭闪烁、缓缓移动。
花船载着各自的心愿,有的轻快地向湖心飘去,有的则被水涡牵绊,在原地打着转儿。
花灯挤挤挨挨,在水面上铺开一层流动的、温柔的光毯,将墨色的湖水映照得如梦似幻。
晚风拂过,带来低低的祈愿声、孩童的欢笑、以及烛火摇曳的细微噼啪声。
这最后一站,不再是单纯的观赏,而是所有人参与的、充满烟火气息与美好寄托的盛大仪式。
光与影、水与人、祈愿与笑语,共同编织成今夜最温暖人心、也最璀璨夺目的篇章。
摊前暖光摇曳,映照着青衣三人。
涂山九卿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花灯间流连,指尖划过纸蝶的薄翼、拂过莲瓣的柔边,最终停驻在一盏精巧的锦鲤灯上。
那锦鲤通身用半透明的茜色薄纱糊成,鱼鳞以金粉勾勒,鱼眼嵌着两颗细小晶石,在灯火下灵动异常,仿佛下一刻便要摆尾游入水中。
他满意地将它提起,细长的竹制提竿在他手中微微晃动。
钟离子期则无需挑选,他手中早已拎着一盏异常雅致的莲花灯。
灯体由轻薄的素白宣纸层层叠压而成,花瓣边缘染着极淡的桃粉,灯心处一小截凝脂般的白蜡静静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还未入水,已有几分清雅出尘的韵味。
青衣的目光扫过各式花灯,最终选了一盏朴拙可爱的兔子灯,圆滚滚的身子,两只长耳朵俏皮地支棱着。她又要了三张特制的防水纸笺,薄韧如蝉翼,表面覆着一层蜡质光晕。
灵石叮当,账已结清。
老板殷勤奉上笔墨小砚。
三人寻一处稍空的石阶蹲下,就着摊前橘黄的灯火,在纸笺上落下各自的心愿。
涂山九卿执笔蘸墨,唇角微翘,带着几分狡黠与理直气壮,字迹飞快:“愿青衣多爱涂山九卿一点,比爱钟离子期还要爱!最后,愿钟离子期永远永远不要喜欢青衣!”?
笔锋收处,他甚至还画了个小小的狐狸爪爪。
钟离子期接过笔,神色沉静如水。他略一沉吟,笔尖沉稳落下,字迹清隽有力:“愿青衣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八个字,承载着沉甸甸的关切,再无赘言。
最后轮到青衣。
她接过那支带着二人余温的笔,提笔,在最后一张纸笺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四个大字:
“到此一游!”
墨迹淋漓,潇洒不羁,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恶作剧与无拘无束。
心愿落定,三人避开栈桥处最鼎沸的人潮,沿着湖岸寻到一片相对僻静的浅滩。
此处远离喧闹的摊贩,只有远处灯海的光晕朦胧映来。
青衣率先停下,弯腰解开了鞋袜,那双脚从裙摆下探出,肌肤细腻光滑如同最上等的素白丝绸,在灯火与水光的映照下,流动着一种近乎流动的柔光。
脚背的线条流畅优美,弧线自踝骨延伸至圆润的脚趾,每一处转折都显得格外精致。
那份白皙并非死寂的苍白,而是带着生命力的、能呼吸的柔光,让人忍不住想触摸那份如丝般顺滑的触感。
赤足踩上湿润的湖岸泥土,微凉的凉意从脚底瞬间蔓延,细腻的沙砾有些硌人,却又带着大地的踏实感。
她拿起那盏憨态可掬的兔子灯,一步一步走入浅水中。
湖水温柔地漫过脚踝,冰凉刺骨,却又涤荡着心神。
涂山九卿和钟离子期对视一眼,亦毫不犹豫地褪下鞋袜,赤足踏入水中。
涂山九卿提着他的锦鲤灯,步履轻盈;钟离子期则稳稳托着他的白莲灯,水波在他脚边漾开轻轻的涟漪。
三人并肩立于浅水,俯下身去,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幼雏。
他们用老板附赠的长引香,小心翼翼地点燃各自花灯中心那一簇小小的火焰。
橘黄色的烛光在兔眼、鱼腹、莲心处跳跃起来,映亮了水面下晃动的脚趾和摇曳的水草。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们松开手——那兔子、锦鲤、白莲,轻盈地脱离掌心,稳稳地落在了微微荡漾的水面上。
三盏承载着不同心绪的花灯,随着细微的波澜,晃晃悠悠地向着前方那片浩瀚无垠的灯海漂去。
烛光在水面拉长了摇曳的光影,如同三颗初生的星辰,执着而缓慢地汇入那由千万心愿织成的璀璨银河。
三人直起身,静静地伫立在微凉的湖水中,目光追随着那三点属于自己的光芒。
光影在水中交融,距离渐远,兔子的憨厚、锦鲤的灵动、白莲的清雅,终是难分彼此,彻底融入了那片流动的、温暖的光之海洋,再也寻不到踪迹。
只有心中,还存留着它们远去的方向。
湖风带着湿润的水汽与远处的喧嚣拂面。
“哗啦——!”
毫无预兆地,一大片冰凉的湖水从天而降,狠狠砸在青衣的肩背上,水花四溅,青衣猝不及防,身上单薄的衣衫瞬间湿透,紧紧贴在肌肤上,冰凉一片,几缕湿发狼狈地黏在脸颊。
她转身看去。
只见不远处,几个半大的少年少女正互相泼水嬉闹,清脆的笑叫声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其中一个拿着大木盆的少年,显然是刚刚泼水时用力过猛失了准头,此刻正呆愣在原地,看着被自己“误伤”的漂亮“姐姐”,脸上满是闯祸后的惊慌失措。
“对…对不起!漂亮姐姐!”少年回过神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都结巴了,他急切地辩解,“我…我手不听使唤!泼到你了!我…我罚我自己挨三盆水!”
话音未落,他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只见他猛地弯腰,木盆“哗”地一声划破水面,舀起满满一盆水,毫不犹豫地、结结实实地朝着自己头顶浇了下去。
水花在他身上炸开,头发、衣服瞬间湿透。紧接着是第二盆!第三盆!
他动作干净利落,泼得自己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发梢、鼻尖、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淌,在浅水里砸出小小的水窝,整个人狼狈得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公鸡。
三盆水顷刻泼完,少年脸上挂着水珠,又朝青衣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带着水汽和歉意:“对不起!漂亮姐姐!我…我泼完了!你…你别生气!”
这一连串动作发生得太快,快到青衣刚抹干净脸上的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个字,眼前这莽撞的少年已经完成了从肇事到自我惩罚的全过程。
看着少年那副湿漉漉、无比诚恳又带着点傻气的模样。
她无奈地摇摇头,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莞尔的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眼底也染上了真切的暖意。
“无妨,”青衣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笑意,“下次玩耍,当心些便是。注意安全。”
少年如蒙大赦,用力“嗯哪”一声,脸上瞬间阴转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冲青衣挥了挥湿透的袖子,又招呼了一声同伴,几个半大孩子便嘻嘻哈哈地抱着盆,踩着水花,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远了,留下一串清脆的笑闹声在湖风中飘散。
青衣站在原地,湿衣贴着皮肤,晚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未褪去。
她抬手,轻轻拂去睫毛上摇摇欲坠的一颗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