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的余烬消散,涂山九卿缓缓睁开了那双深邃的紫眸。
视线有些朦胧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条蓬松柔软、此刻正将自己轻轻环绕的狐尾。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尾尖,确认那份温热的触感,尾巴还在?。
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劫后余生的庆幸混杂着物是人非的苍凉。
是的,?也只有尾巴还在了?。
夏日的骤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雨声已然停歇,阳光迫不及待地撕开云层,重新洒落山林,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澈与生机。
一道绚烂的彩虹宛如神只垂落的绸带,恰好横跨在轰鸣的瀑布之上,水雾折射出七彩光晕,美得惊心动魄。
很美。?
但涂山九卿的目光,却并未在那夺目的彩虹上停留片刻。
他的视线,牢牢锁在岸边那道静静坐着的青影上。
瀑布的虹彩再美,?也全然比不上岸畔那人半分?。
青衣就那么安静地坐在草地上,身旁散落着几枝沾着雨露的野花。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灵巧地翻动着柔韧的草茎,正专注地编织着一个小小的花环。
小巧的花环在她手中逐渐成型,点缀着几朵淡紫色的小花,清新可爱。
似乎察觉到树上的动静,她忽然抬起眼眸,清澈的目光穿透枝叶间隙,准确地落在树干上那团雪白的身影上。
她的声音,如同被阳光晒暖的山涧泉水,温和又带着抚慰人心的暖意:“醒了?下来把花环戴上。”
涂山九卿抿紧了唇瓣,居高临下地望着树下那张清冷出尘的脸。
记忆如同潮水般翻涌,神魂不稳、懵懂无知的日子里,他是多么依恋她的怀抱。
喜欢被她轻柔抱起,喜欢她温暖的手指抚过自己蓬松的皮毛,喜欢蜷缩在她带着清冽气息的怀中安然沉睡……
那些纯粹依赖的温暖片段,此刻却让他耳根微微发热。
现在,记忆已然恢复,身为九尾天狐的意识重新主宰心神……难道还能像只无知无觉的小狐狸,眷恋地缩在她怀里吗??
心头天人交战,涂山九卿终究还是犹豫着,轻盈地从树干跃下。
他收敛起内心的波澜,迈着与生俱来的优雅步伐,踩着湿润的青草,一步步走到青衣面前。
青衣见他走近,眉眼间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伸手,将那顶小巧精致的草编花环,轻轻戴在了涂山九卿毛茸茸的脑袋上。
花环的边缘恰好卡在那两朵挺立雪白的狐耳根部,被严丝合缝地固定住,衬得那身雪白的皮毛更添几分生动与俏皮。
还未等涂山九卿适应头上这陌生的装饰,身子便蓦地腾空,青衣已自然而然地将他抱了起来。
猝不及防间,涂山九卿的视线直直撞进青衣那双近在咫尺、清冷如皎月的眼眸里。
呼吸不由得一滞,一股强烈的羞赧感涌上心头,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立刻不自在地四处游移,不敢再看她。
毛茸茸的大尾巴更是紧紧收拢,严严实实地遮挡住自己的下半身。
该死的……怎么靠得这么近!?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念头:
她怎么能……这么好看??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特有的、仿佛混合了初雪与草木清露的淡香,那气息清冷却又奇异地令人感到安宁舒适。
好香……好舒服……?
心底隐秘的渴望在滋长:
好像……好想让她再摸摸自己……?
青衣像是察觉到了怀中这团毛茸茸小家伙无声的诉求。
她并未言语,只是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已带着令人眷恋的温度,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抚上了涂山九卿光滑柔软的背脊皮毛。
“唔……”那恰到好处的力度与暖意,顺着脊背蔓延开来,舒服得涂山九卿几乎要喟叹出声。
他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眯起了那双惑人的紫眸,喉咙里发出微不可闻的、满足的咕噜声。
身体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沉溺于这份久违的温柔抚慰中。
然而,内心深处,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正在激烈地交锋拉扯:
一个声音严厉地斥责着:?涂山九卿!清醒一点!你是尊贵的九尾天狐血脉,岂能如此贪恋抚摸,堕落下去!成何体统!?
另一个声音却陶醉地呢喃:?好舒服……真的好舒服……她的手……好温暖……好喜欢……不想停下……?
就在这销魂蚀骨的舒适感与激烈的内心挣扎快要将他撕裂之际,那份温暖的抚触却戛然而止。
青衣轻轻将他放回柔软的草地上,然后,再次拿起了地上的花草。
只见她熟练地捻起更长的草茎,开始编织一个新的花环。
这一次的花环,骨架明显更粗壮,尺寸也更大了一圈。
涂山九卿只看了一眼,心头便立刻了然,这个,是给瀑布里那个“死鸟”扎的。?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瀑布的方向。
轰鸣的水流之下,钟离子期身影矫健,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在激烈的动作与水流的冲刷下清晰贲张,充满了力量感。
涂山九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覆盖着柔软白毛、显得格外小巧的爪子。
一股莫名的失落与烦躁悄然爬上心头。
他默不作声地转过身,轻轻一跃,又重新回到了那熟悉的树干之上。
方才被抚摸的舒适感仿佛瞬间冷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不喜欢,很不喜欢青衣对别人也这么好。?
明明……明明是她先捡到他的!这片山林、这份温暖,本该……只属于他一个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对那只聒噪的鸟人也这般用心??
涂山九卿鼓着腮帮子,闷闷不乐地将小巧的下巴搁在交叠的前爪上,紫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瀑布的方向。
钟离子期正在瀑布下演练着某种招式,动作大开大合,水花四溅,劲气纵横。
哼……动作花里胡哨……?
涂山九卿在心里嫌弃地评价着。
难看死了。?
钟离子期的动作终于在瀑布的轰鸣中收势,水珠顺着他绷紧的肌理滚落。
与此同时,青衣指尖翻飞,最后一根草茎被妥帖地编入,那个更大的花环也宣告完成。
花环的样式与涂山九卿头上那个相似,同样点缀着朴素的小花,只是涂山九卿的是含蓄的淡紫,而钟离子期这个,是灼热的艳红。
树干上,涂山九卿的紫眸死死盯住那花环。
他暗中数着那刺目的红点:一朵,两朵……?多了整整三朵!?
一股酸溜溜的气泡从心底咕嘟冒上来。?偏心!?他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钟离子期踏着水花走上岸,水汽蒸腾中,他高大的身影停在青衣面前。
他没有俯身,只是随意地弯下了腰。
青衣也未起身,只是自然地抬手,将那顶炽红的花环稳稳地戴在他湿漉漉、略显凌乱的发顶。
艳红的花瓣衬着他张扬的面容,倒显出几分奇异的和谐。
阳光穿透水雾,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
一身沉静青衣的女子微仰着头,手臂舒展,为身前弯腰含笑的男子戴上花环。
男子赤着上身,水珠沿着贲张的肌理滑落,笑容爽朗。
一个清冷如月下幽兰,一个炽烈似燃烧骄阳。
画面静谧而美好,仿佛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
目睹这一切的涂山九卿,鼻吻部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尖尖的耳朵不满地向后动了动。?
死鸟,就知道摆弄那身肌肉勾引人!他在心底嗤笑。
然而,不知怎的,这幅温馨画面落在涂山九卿眼里,却骤然扭曲成一个刺心的隐喻:?像极了翱翔九天的猛禽收起桀骜的羽翼,心甘情愿地低下头颅,任由那双纤细的手为他套上无形的缰绳。
?这个联想让他心头一刺。若套绳子的是旁人,他只会冷眼旁观甚至嗤笑一声“活该”。
可执绳人是青衣……涂山九卿的爪子无意识地抠紧了树皮,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他嘴上绝不会承认,但心底那份尖锐的?在意?,几乎要撕裂他那点可怜的骄傲。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戴好花环的两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钟离子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青衣唇角扬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两人低声交谈起来,目光交汇处,仿佛隔绝了周遭一切。
旁若无人。?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涂山九卿的神经末梢。?
他还在这里!偌大一个活生生的九尾天狐就在他们头顶的树干上!他们怎么能……怎么敢把他当成空气?!?
一股无名邪火混合着被忽视的委屈,猛地窜上头顶。
涂山九卿再也趴不住了。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冠冕堂皇的、足以驱散眼前这幅刺眼画面的理由。
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男女授受不亲!?”
对,就是这个,这个人类世界的破规矩此刻简直如天降神兵。
有了这面“道德”大旗,涂山九卿瞬间有了底气,也找到了行动的支点。
那点小小的别扭和醋意被完美地包裹在“维护礼节”的正义外衣下。
他轻盈地自树干跃下,雪白的身影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目标明确地朝着那对依旧“谈笑风生”的男女走去。
他要过去。
把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