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吃得极饱,胃里被温暖的食物塞得满满当当。
这种感觉陌生又奇异,仿佛干涸多年的河床终于被温柔的春水浸润、填满。
这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饱”的滋味,不仅仅是腹中不再绞痛的空虚,而是从内里透出的、扎实的暖意和满足感,让他晕乎乎的,几乎有些茫然。
饱食后的困倦袭来,但身上厚重的污垢和血腥味还在提醒着他。
青衣适时地指了指屏风后面,那里热气氤氲,水声轻响,浴桶早已备好。
她将一套崭新的、颜色极其明艳正红的衣物轻轻搭在了屏风边缘上,柔软的布料垂落下来,像一道小小的火焰。
少年赤着脚,有些笨拙地走到屏风后。浴桶里水汽蒸腾,温暖得将他包围。
他慢慢沉入水中,热水瞬间包裹了疲惫冰冷的身体,带来一阵令人颤栗的舒适。
他低头看着浑浊的水面迅速被搓揉下来的泥垢染成暗色,一层又一层,仿佛在洗刷着经年累月的尘埃与不堪。
就在少年埋头专心搓洗,水声哗啦作响之际,床上那团雪白的毛球终于动了。
小狐狸的眼睑颤了颤,缓缓睁开。
一双剔透得如同紫水晶的眼眸里,初时还是一片朦胧的睡意和混沌的茫然。
他撑起小小的身体,警惕地打量着这陌生的、却异常安全的环境。
没有寒风,没有危险的窥伺,只有淡淡的安神香气和身下柔软温暖的触感。
他是谁?从哪里来?要做什么?
空白的记忆让他有些烦躁,下意识地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
他小巧的鼻尖耸动着,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食物香气和水汽的味道。
紫色的眸子带着天生的好奇,循着水声和模糊的人影转动,最终定格在屏风对面。
那里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木桶轮廓,以及……一个在水中晃动的人影轮廓?
小狐狸调整了一下姿势,特意挪到了离屏风更近的床沿边,伸长脖子,歪着脑袋。
氤氲的水汽中,少年恰好抬起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
少年漆黑如墨的瞳孔穿过朦胧的水气,与那双骤然聚焦、闪烁着纯粹好奇光芒的紫色狐狸眼,对了个正着。
少年的目光沉静,如同深潭,并未因被一只狐狸盯着洗澡而显出丝毫惊慌失措,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平静地回望着床上那只漂亮的生物。
小狐狸也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眼睫像蝶翼般轻扇。
它似乎并未将少年的裸身当作什么需要避讳的事情,更像是确认了这新出现的“生物”暂时无害。
观察了片刻,那份探索的好奇心似乎得到了短暂的满足。
它放弃了伸长脖子的姿势,优雅地转了个身,重新在柔软的被褥上蜷坐下来。
它低下头,开始慢条斯理地舔舐自己雪白蓬松的皮毛。
小巧的粉舌灵活而精准地梳理着每一根毛发,从胸前到脊背,再到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动作轻柔、专注,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怠惰,浑然忘却了屏风后的存在,只顾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
屏风后,水声淅淅沥沥,少年继续认真地搓洗着身上的污垢与水痕。
屏风外,床上,小狐狸心无旁骛地梳理着毛发,像一团会自我清洁的云朵。
一人一狐,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洁净”仪式里。
一方在水中涤荡,一方在锦被上梳理。在这方温暖安静的厢房中,形成了一种奇特的、互不干扰的安宁。
空气里只剩下规律的舔毛簌簌声、断续的水声,以及弥漫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温暖水汽。
……
青衣放下那叠明艳似火的红衣,悄然退出了房间,将一室的水气和少年清洗自身的专注声响留在身后。
房门无声合拢。
酒楼外,喧嚣的人潮声浪扑面而来。
青衣步履从容地融入午后的闹市,目光掠过琳琅摊位,最终落在一个售卖冰糖水果的小摊上。
晶莹糖壳包裹着鲜桃、梅子、葡萄、蜜瓜,在日光下折射出琥珀般的诱人光泽。
此地虽无冰糖葫芦,却有这份独特的甜蜜。
她径直走到摊主面前,声音清冽:“全要了。”
摊主愕然抬头,待看清眼前气质卓然的女子,眼中瞬间迸出狂喜。
他手忙脚乱地收拢所有插满糖水果的草垛子。
青衣指尖微弹,一枚温润纯净、逸散着淡淡灵气的?灵石?落入摊主手中。
同一刹那,摊位上所有闪烁着甜蜜光彩的果子凭空消失,被她收入了储物空间。
摊主捧着那枚价值远超货物的?灵石?,望着空空如也的摊位,呆立当场,仿佛置身梦境。
揣回一空间的甜蜜,青衣正要折返,视线却被另一幕攫住。
一队身着皮甲、步履生风的城防军正疾行于人群中。
他们手提浆糊桶和大卷纸张,动作迅捷地在墙壁、廊柱、门板上张贴告示。
行人好奇驻足,又被士兵严肃的神情无声驱散。
青衣脚步略顿,隔着几步距离,目光落向一幅刚贴好的告示。
崭新的白纸上,墨线清晰勾勒出一个少女的容貌,五官平凡,眼神瑟缩,正是青衣不久前刻意伪装的模样。
画像下方的通缉文字透着官方的严厉和急迫。
青衣静静凝视着自己的“画像”。画师笔力不俗,那份刻意的平凡与怯懦捕捉得惟妙惟肖。
“画的不错。”她心中淡然评判,如同欣赏一幅无关画作。随即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地转身,身影悠然汇入人流,仿佛只是短暂驻足的路人甲。
推开熟悉的房门,室内温暖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淡淡皂角清气。
青衣的目光瞬间定格在房间中央。
浴桶的污浊水痕已被清理,那个浑身泥垢的少年已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浓郁正红紧紧包裹的身影。
少年洗尽了尘埃,换上了那套崭新的红衣。湿漉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额角与颈侧,还在缓慢地滴着细小水珠。
红衣炽烈如火,仿佛燃烧着最纯粹的生机,将他?漂亮却因瘦削显出几分易碎感?的面容衬得愈发惊心动魄。
那并非平凡的轮廓,而是如同被精雕细琢过,五官线条清晰精致,只是长期匮乏在颧骨和下颚处刻下了过于明显的凹陷,透出一种脆弱的美感。?
红衣的张扬霸道,与他?这份带着病弱感的惊人美貌?碰撞在一起,非但未被压制,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共生。
那浓烈的红色仿佛找到了真正的主人,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亮得惊人的漆黑眼眸?之下,化作衬托他独特存在的火焰背景板。
青衣望着那片燃烧般的红色,一个鲜明的对比瞬间跃入脑海。
她见过那位南羿少主身着华贵红袍的姿态,那红是权势的勋章,是身份的铠甲,穿着者需努力昂首挺胸才能与之相衬,终究是衣饰成就了人。
而眼前少年身上的红,却像是从他沉寂的生命内核里迸发出的光焰,带着原始的、不屈的生命力。
不是他在适应这颜色,而是这极致张扬的红色,被他的?清瘦身形与惊人才显露的漂亮面容?所驯服,化为他?脆弱又倔强?气质的延伸。
是他在赋予红色灵魂,而非红色在定义他。
至于床上那只小狐狸?
它只是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紫色的眸子扫过门口的青衣和房间里突然多出来的那团“刺眼的红”,
小巧的鼻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气,但很快又兴趣缺缺地低下头,继续专注于舔舐自己那蓬松得如同云朵的尾巴尖,仿佛这房间里的一切光彩变幻,都不过是它高贵舔毛仪式的无关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