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修罗界的荒原,浓厚的铁锈与陈年血腥气味瞬间堵住口鼻,空气沉重得如同灌铅。
土壤是凝固的暗红,踩上去发出金石交击般的闷响。
远处,几座由扭曲巨兽骸骨和黝黑矿石垒成的狰狞哨塔刺破猩红的天幕,塔顶燃烧着幽绿的磷火。
道路旁,一座巨大的门扉赫然矗立。
那并非精雕细琢的石拱,而是两柄数十丈高、布满裂痕与暗褐色污迹的巨型断剑,斜插在地,交叉成拱形。
剑身缠绕着粗大的、不知名生物筋腱拧成的绳索,上面悬挂着风吹日晒下早已干瘪发黑的巨兽头骨和锈蚀的敌人盔甲碎片。
这就是修罗界的“迎宾道”,无声诉说着力量、杀戮与征服。
几个修罗族战士迎面走来。他们体格远超常人,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皮肤是粗粝的深铜色,上面布满了新旧交错的狰狞疤痕,一些关键部位的疤痕甚至呈现出暗红色结晶化的趋势。
为首者额头生有一对短小却锋利如匕首的黑色犄角,赤红的双瞳扫过外来者,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近乎本能的警惕,仿佛在评估猎物或潜在的对手。
他们身披磨损严重的厚重皮甲,腰间悬挂着巨大且造型狂野的骨锤或带有锯齿的厚重砍刀,步伐沉稳,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岩石撞击般的沉重感。
没有言语,但那弥漫周身的、如同实质的铁血战意和生存磨砺出的野性气息,已足够让任何人心生寒意。
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号角在嗡鸣,催促着血脉的沸腾。
生于战火,死于刀锋,这便是修罗的宿命与荣光。
那几名身材魁梧、散发着铁血煞气的修罗族战士已然逼近。
为首的修罗族,一双赤红的眸子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死死锁定着这群不速之客。
他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沉重锯齿砍刀的刀柄,粗糙的皮肤与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他声音嘶哑低沉,如同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血腥气:“?人族?”
“?你们怎么穿过界壁的?!?”
“?滚出修罗界!?”
最后三个字,如同重锤砸落,带着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否则,就死在这里,化为这片土地的养分!?”
他身后的几名修罗族战士同样红眸闪烁,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手中的粗陋但致命的重型兵器微微抬起,锁定了外来者们。
空气中弥漫的压迫感骤然加剧,仿佛下一秒就要掀起腥风血雨。
就在这股肃杀氛围几乎凝成实质之时。
沈淼淼脸上露出一种?极其真挚、甚至带着点乡土憨厚?的表情,对着那位杀气腾腾的修罗首领,无比自然地开口:“?叔!?”
这一声称呼,清脆又突兀,带着一种莫名的熟稔感。
“?别激动啊叔!俺们是好人!?”沈淼淼语气诚恳,眼神清澈,仿佛在跟村里长辈解释自家孩子没偷鸡一样。
这画风突变的一句,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都凝滞了一瞬。
为首的独角修罗首领眉头狠狠一拧,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荒谬?
他似乎从未遇到过这种反应的人族。
但他身后一个脸上带着长长刀疤、眼神更加阴鸷的修罗战士却忍不住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声音如同砂纸磨砺:“?哼!花言巧语!?”
“?你们人族,最是阴险狡诈!满口谎言!?”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根深蒂固的仇恨和鄙夷,显然修罗族与人族的过往充满了不堪的回忆和背叛。
沈淼淼闻言,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认真地反驳:“?不对不对!?”
她伸出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摇了摇。
“?这位大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怎么能一概而论呢??”
“?确实,有些人族是卑鄙无耻的人渣,坏得很!这点咱不否认!?”
“?但是!?”
她话锋一转,挺起胸膛,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朴素的正义感:“?人族还是有好人的!就像俺们几个!俺们就是大大的好人!?”
她拍了拍胸脯,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更加真诚无害。
这番“义正言辞”的辩解,带着浓厚的地方口音和朴素的逻辑,在修罗族战士们听来,简直是莫名其妙又透着点诡异的滑稽。
为首的独角修罗首领那张布满风霜的硬朗面孔微微抽动了一下,赤红的眼眸在沈淼淼那张写满“俺很老实”的脸上扫过,又瞥向旁边气质迥异的其他人。
叶澜的沉稳、温鹤归的温和、钰铮铮的神秘,以及在众人身后沉默伫立、气息却隐隐与这片土地共鸣、此刻双眸深处压抑着风暴般赤红的江苦酒。
他眼中的杀意并未消退,但那份荒谬感似乎冲淡了一丝绝对的敌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和浓浓的不信任。
他握刀的手没有放松,但也没有立刻挥下。
荒原的风呼啸着,卷起暗红色的尘沙。
一群带着毁天灭地气息的修罗族战士,和一个正在努力用“俺是好人”理论试图说服对方的人族少女……
这画面,充满了诡异又紧张的喜剧张力。
沈淼淼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那位“叔”,仿佛在问:“你看,俺说的没错吧?”
而那位“叔”的脸上,只剩下一种混合着警惕、厌烦和“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复杂表情。
一直沉默伫立在后方的?江苦酒?,动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
仅一步,便越过众人,稳稳地站在了最前方,与那名额生黑角、气息最为凶悍的修罗族首领?正面相对?。
两人之间,不足五步。
江苦酒身形挺拔如孤峰,周身那股源于血脉深处的、冰冷而暴戾的修罗气息毫无保留地弥漫开来,与首领身上磅礴的铁血煞气隐隐碰撞。
他那双?猩红如血的眼眸?,此刻如同两轮凝固的血月,深沉、冰冷地凝视着对方,再无半分之前在修仙界的温和内敛。
为首的修罗族首领?猛地眯起了那双凶戾的赤瞳?。
他死死盯着江苦酒。
皮肤、骨骼、气息……
最重要的是那双纯粹到没有丝毫杂质的?猩红血眸?。
这绝非普通血脉,这是?极其浓郁、甚至近乎返祖般的纯正修罗血脉?。
在他的感知中,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小崽子”,其血脉的纯粹程度,甚至超过了族中许多久经沙场的老战士。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修罗界这些年来,从未听说有血脉如此精纯的幼崽流落在外。
然而
有一个!?
只有一个名字,一个身份,一个烙印在所有修罗战士记忆深处的、带着无尽血腥与悲壮的名字。
那是十多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劫难。
为了保住皇族最后的火种,无数忠诚的战士如同飞蛾扑火般冲向敌人,用血肉之躯筑成防线。
鲜血染红了王庭的石阶,嘶吼声震碎了天空。
最终,只有那个幼小生命,在无数双泣血目光的注视下,被最后的忠勇死士拼死护送着,遁入了通往未知的黑暗通道。
这些年来,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一个渺茫的传说。
他可能早已在混乱的界外被碾碎成齑粉,也可能像阴沟里的老鼠般,在某个角落苟延残喘、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危险的身份,活得生不如死……
死活不知,杳无音讯。
而现在……
眼前这个身负精纯皇血、眼神却冰冷沉静得如同万年玄冰的少年。
他那猩红的眼眸中,映照出的不仅仅是血脉的威压,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刻入灵魂的沧桑与恨意。
首领握着锯齿砍刀刀柄的大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甚至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惧怕对方的实力,而是因为那个呼之欲出的猜测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他喉咙干涩发紧,几乎无法发声。
那血腥的往事、牺牲的同胞、可能的渺茫希望……
所有复杂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膛里翻涌、冲撞。
他死死盯着江苦酒的脸,试图从那张年轻却轮廓分明的面庞上,找到更多熟悉的印记。
像谁?像那陨落的王?还是那战死的后?
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激动,顺着他的脊椎猛然窜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狂风在咆哮,卷动着两位修罗之间无声的惊涛骇浪。
首领眯起的赤瞳深处,有震惊、有审视、有难以置信,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尘封已久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