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时,长白山的山参开了花,细碎的白瓣像撒了层雪。狗剩蹲在崖壁前数花萼,大黄仙突然用爪子扯他的裤脚,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半晌:“老祖宗要你去趟昆仑山。”
“昆仑山?”狗剩摸出龙鳞斧,斧柄上的黄毛直竖起来,像被寒风扫过,“那地方离这儿老远,再说……”
“黄三太爷有信。”大黄仙从崖缝里拖出片枯叶,上面用爪尖刻着几行字,歪歪扭扭的,倒像黄仙一族的笔迹,“他在无云洞待了三百年,说昆仑山里有东西在‘啃’山根,跟当年张瞎子炼‘仙丹’的邪劲一模一样。”
狗剩想起张瞎子那罐裹着红绳的灰仙,后背一阵发紧。他摸了摸衬衣里的肚兜碎片,龙纹上的狐狸影子正对着枯叶龇牙——红狐狸自开春后常来山参旁打转,昨儿个突然说要回长白山深处“述职”,现在想来,怕是早知道了这事。
“白仙老祖宗说,那东西是‘土缕’的崽子。”大黄仙的声音压得很低,土缕是昆仑神话里吃人的四角兽,“当年英招大神镇住了老土缕,可它藏在山根下的崽没除干净,现在被人用黑法引出来了,专啃有灵性的山根,长白山的野山参差点被它刨了根。”
龙鳞斧突然“嗡”地振起来,小蛇的鳞片泛出青黑,是澜沧江的水色。斧柄上的字变了:“昆仑戊云洞,有胡家的风。”
胡家?狗剩想起传说里胡天龙驻足的戊云洞,那是狐仙一族的圣地。他忽然明白红狐狸为啥急着回山——它本是黄家的崽,却沾着狐仙的灵性,怕是早被胡家的“风”召去了。
出发前,红狐狸真的来了,尾巴尖缠着根白胡子,是白仙老祖宗给的信物。“到了昆仑,找戊云洞的胡二爷。”它的声音清冽,像山涧水,“我太爷爷黄三太爷说了,龙鳞斧里的蛇,是英招大神的跟班,当年跟着镇过土缕。”
这话让狗剩攥紧了斧头。小蛇从纹里探出头,对着红狐狸吐信子,倒像见了老熟人。
走了半月,昆仑山的雪线越来越近,空气里飘着股土腥气,混着淡淡的狐臊味。戊云洞藏在冰川后的岩壁里,洞口挂着串风干的红果,跟兴安岭的“救军粮”一个模样。
“来了?”洞里走出个穿青布衫的老汉,脸膛红润,眼睛亮得像琉璃,正是胡家的胡二爷。他瞅了眼狗剩的斧头,又看了看红狐狸,“黄三太爷在无云洞等着呢,那土缕崽子被他困在冰缝里,可镇不住多久。”
无云洞比戊云洞深,洞里竟暖烘烘的,石桌上摆着只瓦罐,跟二舅家当年那只很像,罐口飘着黄仙的气。黄三太爷就坐在罐旁,是只半人高的大黄鼠狼,穿件旧布袍,眼神却威严:“你娘当年救的那窝崽,有一只是我的亲孙。”
狗剩心里一惊,难怪大黄仙总护着他,原来早有渊源。
“土缕崽子怕龙气和狐火。”黄三太爷用爪子敲了敲瓦罐,里面传出细微的抓挠声,“你那斧头里的蛇,喷得出英招大神的火;红丫头(红狐狸)的尾巴能引胡家的风,俩加起来,能把它送回山根。”
冰缝在洞底,寒气刺骨。土缕崽子果然长着四只角,身子像羊,眼睛却泛着绿光,正啃着块带血的山根——是长白山的野山参根须!
“孽障!”黄三太爷一声厉喝,瓦罐里飞出道黄气,缠住土缕的腿。红狐狸纵身跃起,尾巴扫出团红火,是狐仙的“灵火”。狗剩举起龙鳞斧,小蛇喷出青焰,是英招的“镇山火”。两团火裹着黄气,把土缕崽子往冰缝深处压。
“记着,山根连着水脉。”黄三太爷的声音在洞里回荡,“兴安岭的黄,长白山的白,澜沧江的龙,昆仑的胡,本就是一根藤上的瓜。”
土缕崽子最终被压回山根,冰缝里渗出清泉,顺着石壁流下去,竟带着澜沧江的水汽。黄三太爷往狗剩手里塞了块冰,冰里冻着片龙鳞:“这是英招大神留的,以后山里再有乱子,敲敲斧头,它就来。”
回程时,红狐狸跟狗剩走了段路,说要留在昆仑帮胡二爷看洞。“黄三太爷说了,兴安岭的柴房梁上,该添个新树洞了。”它笑着眨眨眼,尾巴尖的白胡子飘了飘,“明年开春,我带昆仑的红果去看山参。”
狗剩摸了摸斧柄,黄毛上沾着昆仑的雪,暖得像揣了团火。他想起二舅娘腌的山杏,想起张老栓的铜烟袋,想起戊云洞的红果串——原来这些散在山水里的物件,早被仙家的气串成了线,一头拴着兴安岭的雪,一头系着昆仑山的风。
山风掠过冰川,带着黄仙的气,狐仙的臊,还有龙鳞斧的清响。狗剩知道,这不是终点。就像兴安岭的黄皮子总往柴房跑,昆仑山的狐狸总守着红果串,那些藏在神话里的规矩,那些连着山水的情分,会跟着风,跟着水,一辈辈传下去。
他往回走时,龙鳞斧上的小蛇睡着了,斧柄的字变回了最初的模样:“路还长,守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