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人走后的第三个月圆夜,小石头在整理哥哥的勘探日志时,发现最后几页纸的边缘泛着异样的暗红。他对着月光举起来,隐约看见纸背有淡色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反复划出来的——那痕迹拼在一起,竟是半个龙鳞纹,和狗剩斧头柄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这日志……不是我哥一个人写的。”小石头把纸页凑近油灯,火光里,暗红边缘慢慢晕开,显露出一行极浅的字迹:“钢片裹龙鳞,矿心镇山魂,缺一不可。”字迹的笔锋,和老张头平时在矿石样本上做标记的笔迹一模一样。
他攥着日志去找老张头时,老人正坐在火塘边打磨山魂钢片,火星溅在竹篓里的老矿石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听见小石头的疑问,老人手里的钢锉突然顿住,火光照亮他眼角的皱纹,像藏着没说出口的年轮。
“你哥的爹,当年和我是师兄弟。”老张头往火里添了块柴,火苗窜起来,映得他手里的钢片泛出冷光,“那时候我们跟着老把头探矿,他爹为了护一块能镇住矿脉的老矿石,被塌方埋在了暗河里。临死前,他把这块钢片掰成了两半,一半给了我,一半……托人带给了刚出生的你哥。”
小石头突然想起阿朵挂在他脖子上的水晶碎片——那碎片边缘总粘着些银粉,此刻摸起来,竟和山魂钢片的温度一模一样。他往阿朵家跑时,正撞见她在给银蛇喂食,银蛇嘴里叼着的,不是往常的小鱼,而是半片磨损的龙鳞。
“我阿爷说,这蛇是守山人的伴生灵。”阿朵见他进来,把龙鳞放在石桌上,鳞片上的纹路突然亮起,和日志上的刻痕连成了完整的圈,“他还说,当年有个汉人带着龙鳞斧来寻矿,答应过要护着这山,后来却再也没出来过。”
话音未落,寨外突然传来狗剩的喊声。众人跑到山口,只见法国人留下的卡车残骸旁,凭空多出了座小小的石坟,坟前插着块木板,上面用炭笔写着“探矿人老李之墓”——那是小石头从未见过的名字,却和日志里夹着的合影中,那个眉眼像极了他的年轻人,笑得一样灿烂。
“原来他没走。”狗剩摸着斧头柄上的龙鳞纹,指腹蹭过一处新露出的刻字:“守”。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老张头时,老人看他斧头的眼神,像在看久别重逢的故人,“这斧头,是阿爷留给我的,他说当年捡到时,斧柄里裹着半块山魂钢片。”
火塘边的老矿石突然剧烈颤动起来,竹篓里的水晶碎片纷纷跳起,落在地上拼出暗河的走向。小石头看着完整的龙鳞纹在火光里流转,突然明白——所谓的山魂钢片和龙鳞斧,从来不是分开的武器;所谓的守山人,也从来不是某一个人。
阿朵的银蛇突然窜出,衔着石桌上的半片龙鳞游向石坟,蛇尾扫过坟头的木板,露出背面刻着的小字:“钢片归李家,龙鳞还苗寨,矿心留澜沧,三代守一山。”字迹陈旧,却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被人用手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那晚,小石头把两半山魂钢片合在一起时,钢片突然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澜沧江底。江面上的水晶碎片纷纷上浮,在水面拼出巨大的龙鳞纹,纹路上新长出的水草里,几尾小鱼跃出水面,鱼鳞上的光斑落在每个人的手心,暖得像亲人的手掌。
老张头蹲在石坟前,把最后半块老矿石埋进土里:“当年我们总争,是该挖矿换活路,还是该守山保根基。现在才懂,守山不是不挖,是得知道哪里该停;挖矿也不是贪,是得记得给山留口气。”
狗剩扛着斧头往山路走,说要把新开出的路再拓宽些,这次他没带砍柴刀,却在腰间挂了个小布袋,里面装着阿朵给他的银粉和老张头磨下的钢屑。小石头摸着脖子上的水晶碎片,突然发现碎片里映出的自己,眉眼间竟有了几分合影里那个年轻人的影子。
澜沧江的水在月光下淌着,像条银色的带子,一头系着老林里重新亮起的蘑菇灯,一头连着江底慢慢舒展的水草。阿朵的银蛇游在水面上,蛇尾扫过的地方,浮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谁撒了把星星,要照着后来人走的路。
路还长着呢,但这次,每个人的脚印里,都带着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