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边境,空气里的煤烟味越重,混着稻田的腥气,像被踩烂的稻穗裹着铁屑。狗剩的开山斧刃上沾了层灰,用山魂钢片擦了三遍,才露出原本的冷光。
“前面就是法国人修的铁路工地。”阿朵的银蛇从竹篓里探出头,蛇信子快速颤动,“它说闻着铁皮下有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路边的茅草屋里空无一人,灶台上的粥已经馊了,碗底沉着几粒没煮烂的米。墙上贴着张泛黄的纸,画着个戴高帽的洋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招工”,下面的小字被灶烟熏得看不清,只隐约辨出“一日三餐”四个字。
“是骗人的。”老张头用山魂钢刀挑开墙角的草堆,露出个土坑,坑里埋着半截草鞋,鞋面上绣着个“李”字,“这是咱们湖广那边的绣法,怕是有同乡被骗来当苦力了。”
鹰仙突然从空中俯冲下来,爪子里抓着块染血的木牌,上面刻着“工头房”三个字。狗剩捏着木牌往工地走,没走半里地,就见铁轨像条锈铁蛇,在稻田里蜿蜒,枕木下的土是新翻的,泛着黑红,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着烂肉。
“这些土不对劲。”阿朵蹲下身,用银簪挑了点土,簪子瞬间变黑,“混了人血和尸油,法国人在给铁轨‘祭灵’,用咱们中国人的骨头当地基。”
前方传来监工的皮鞭声,夹杂着哭喊。十几个华工被铁链锁着,正弯腰抬铁轨,有个白发老汉没站稳,被皮鞭抽得直哆嗦,背上的血痕里嵌着沙砾,像条被踩烂的血蚯蚓。
“那是陈家村的陈老爹!”老张头突然红了眼,“去年他儿子说要带他来越南讨活路,没想到……”
阿朵往银蛇身上撒了把草药粉,银蛇“嗖”地窜进草丛,朝着工头房游去。没过多久,那边传来洋人的惨叫,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响。“引开他们了。”阿朵甩出银针,割断华工身上的铁链,“银蛇在工头的酒里下了‘痒蛊’,够他们折腾半个时辰。”
陈老爹认出老张头,哭得直咳嗽:“张老哥,快跑!法国人请了个‘铁面神父’,会用邪术,凡是想跑的华工,都被他炼成了‘铁傀儡’,你看那边——”
顺着他指的方向,狗剩看见铁轨尽头立着十几个铁皮人,身形和常人一般,关节处缠着铁链,眼睛是两个黑洞,里面塞着发红的炭火。“那些铁皮里裹着的都是人。”陈老爹抹着泪,“神父说,用活人的魂火能让铁轨更结实,还说这是‘文明的牺牲’。”
正说着,工头房那边传来钟声,铛铛的响,震得人太阳穴发疼。华工们突然脸色煞白,纷纷往铁轨旁的土沟里钻:“是镇魂钟!铁面神父要出来了!”
狗剩举起镇邪镜,镜面映出个穿黑袍的神父,脸藏在铁面具后,手里举着个铜十字架,十字架的横木上缠着铁丝,铁丝里裹着头发——黑发黑黄,明显是华工的。他身后跟着那十几个铁傀儡,每走一步,铁皮就发出“嘎吱”的声响,黑洞洞的眼睛里,炭火窜得更高。
“亵渎神明者,当入铁狱。”铁面神父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十字架突然指向阿朵,“这女娃身上有巫蛊之气,正好炼个铁娘子。”
铁傀儡们突然加速,铁链在地上拖出火星。阿朵甩出银蛇,银蛇缠住个傀儡的腿,却被铁皮烫得缩回来,蛇鳞上燎起白烟。“他们的铁皮里掺了镇山木的碎末!”阿朵急道,“祖魂蛊的气息被克制了!”
狗剩掏出唤山号,对着工地后的山林吹了三声。号声刚落,路边的绞杀藤突然疯长,像无数条绿蛇缠向铁傀儡,却被傀儡身上的炭火烤得焦黑。“这边的山被铁轨钉住了,唤不动。”狗剩捏紧号子,指节发白,“法国人用铁轨把山魂钉死了!”
老张头突然抡起山魂钢锤,砸向最近的铁傀儡。“铛”的一声,傀儡的铁皮凹进去块,露出里面的骨头——泛着青黑,明显是被邪术侵蚀过。“是山魂钢!”老张头眼睛一亮,“这东西克邪铁!”
狗剩立刻让老张头把剩下的山魂钢熔成铁钉,分给华工们。陈老爹颤巍巍地接过铁钉,往铁傀儡的关节缝里扎,果然,铁皮接触到钢钉,立刻“滋滋”冒烟,里面的炭火也暗了下去。
铁面神父见状,突然将十字架插进地里,铁轨下的黑土开始翻涌,钻出无数只铁手,抓住华工的脚踝往下拖。“这铁轨埋了九十九个活人的时候,就成了‘噬魂轨’。”他的笑声从铁面具后传出,“你们的挣扎,只会让铁轨更牢固!”
阿朵突然往地上撒了把忆魂香,烟雾里浮出无数华工的影子,有男有女,都在朝着铁轨磕头,像是在哀求。“他们的魂被锁在铁轨里了!”阿朵指着影子们的脚,那里都缠着细铁线,“得先烧断铁线!”
狗剩想起镇山木的事,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开山斧上,朝着铁轨砍去。斧刃落下的地方,铁轨竟像软泥般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钢筋,是盘成圈的人骨,骨头上刻着西洋咒文。
“就是这个!”阿朵让银蛇吐出颗绿色的珠子,正是之前融进蛇身的镇山木碎片所化,“祖魂蛊的气息能破咒文!”
绿珠刚碰到人骨,咒文突然冒出黑烟,铁线应声而断。烟雾里的华工影子突然直起身,朝着铁傀儡冲去,那些傀儡的铁皮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的尸骨,尸骨上的冤魂对着铁面神父嘶吼,声音比镇魂钟还响。
铁面神父的铁面具突然裂开,露出张被烫伤的脸,原来他早就被自己的邪术反噬。“不可能……文明怎么会输给野蛮……”他举着十字架想反抗,却被个铁傀儡抱住——那傀儡的铁皮剥落,露出里面的尸骨,脖子上挂着个长命锁,锁上刻着“狗剩”两个字。
狗剩的手突然一抖,开山斧掉在地上。那是他小时候弄丢的长命锁,当年爹说要带他来越南找活路,结果半路失散,原来……
“爹……”狗剩的声音发颤,眼泪砸在铁轨上,竟渗了进去。那铁傀儡的炭火眼睛突然闪了闪,松开神父,朝着狗剩伸出手,铁皮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像是在摸小时候的他。
“魂归故土。”阿朵撒出把引魂香,铁傀儡渐渐化作铁水,融进土里,长命锁落在狗剩手心,带着体温。周围的铁傀儡也纷纷倒下,铁轨下的黑土开始冒白气,钻出嫩绿的草芽——山魂终于挣脱了束缚。
铁面神父被华工们按住,有人掏出他藏在十字架里的鸦片,还有本账本,上面记着每个华工的名字,死了的就画个叉,密密麻麻,像片坟头。
“烧了这铁轨。”狗剩捡起开山斧,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能让他们用咱们的骨头铺路。”
华工们抱来稻草,老张头用山魂钢打出火星,火顺着铁轨蔓延,烧得西洋咒文滋滋作响,飘出股焦臭味。火里飞出无数萤火虫似的光点,阿朵说那是被解放的魂灵,正往北方飞,要回家看看。
陈老爹突然指着南方:“那边还有更多工地,听说法国人要把铁路修到云南去,还要挖矿山,用咱们的矿石造枪炮,打咱们中国人。”
狗剩握紧长命锁,手心的龙鳞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灼痛,是像有团火在烧,烧得他浑身是劲。阿朵的银蛇对着南方点头,鹰仙在天上盘旋,翅膀划出的弧线,像在指引方向。
老张头正在给山魂钢斧淬火,钢水在地上凝成条龙,龙尾朝着北方,龙头对着南方。“陈九说的对,守山人永不停。”老张头把斧子递给狗剩,“咱们的山,咱们的路,得自己守着。”
火灭后的铁轨变成堆废铁,上面长出了第一株狗尾巴草,歪歪扭扭的,却在风里摇得很精神。狗剩把长命锁挂在草茎上,算是替爹看一眼这新生的绿。
往南走的路,开始有了矿渣的味道。阿朵说银蛇闻着矿石里有股邪气,像被下了降头的人身上的味。狗剩摸了摸腰间的唤山号,又摸了摸怀里的镇邪镜,镜面上映出他的脸,眼里的光,比铁傀儡的炭火亮多了。
毕竟骨头能被埋进土里,但魂不能。守山人守的不是山,是这口气,这口气在,路就永远走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