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像被掐住了喉咙,林子里的沙沙声骤然停了。山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开山斧的木柄被他攥得发白,视线如鹰隼般扫过层层叠叠的树影——箭是从左前方的陡坡射来的,那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鬼针草,藏个人再容易不过。
“白灵,拿药粉。”山魁的声音压得极低。白灵手一抖,药篓里的瓷瓶撞出轻响,她慌忙摸出个褐色陶罐,拔开塞子就往空中撒。淡黄色的粉末随风飘散,落在草叶上没什么动静,唯独陡坡中段的一丛鬼针草突然冒出白烟,像被烫着似的蜷起叶子。
“在那!”狗剩喊出声时,山魁已经冲了出去。开山斧劈开杂草的脆响里,混着一声闷哼,接着是重物滚落的声音。等狗剩和白灵追过去,只看见陡坡下躺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后心插着半截断箭——竟是刚才射箭的人自己摔下去时,被树枝挂住了箭杆,倒插进了要害。
山魁探了探他的鼻息,皱眉道:“死了。”
白灵蹲下身翻看汉子的袖口,突然“咦”了一声:“哥,你看这个。”汉子的手腕内侧,有个青黑色的纹身,是只展开翅膀的猫头鹰,爪子里抓着根骨头,和符纸上的图腾有七分像。
狗剩的目光落在汉子腰间的箭囊上,里面还插着三支箭,箭尾全是白色的猫头鹰羽毛。他想起那句“勿信白羽”,心头一阵发紧——难道射箭的人,也是被“白羽”算计的?
这时龙晶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却开始微微震颤,像在指引方向。狗剩顺着它震颤的力道望去,陡坡尽头有片光秃秃的山壁,壁上爬满了老藤,藤叶间隐约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比刚才青石后的洞口大了一倍,洞口边缘还堆着些新鲜的树枝,像是刚被人清理过。
“鹰巢会不会在这儿?”白灵的声音带着颤音,她瞥见洞口的藤蔓上缠着块碎布,蓝底白花的料子,和她给风丫缝过的帕子一模一样。
山魁砍断挡路的老藤,一股潮湿的腥气扑面而来,像是混合了血和腐叶的味道。他点燃白灵递来的火把,火光里能看见洞壁上凿着台阶,蜿蜒向上,不知通向哪里。
“我走前面。”山魁举着斧头率先迈步,狗剩攥紧龙晶跟在中间,白灵殿后,手里的银针始终没放下。台阶上积着薄灰,却有几串清晰的脚印,看大小像是女子的,鞋印边缘沾着泥,和洞口的碎布一样新。
“是风丫的脚印!”白灵突然停下,指着其中一个脚印,“她右脚鞋底有个破洞,是上次采蘑菇被石头划破的。”
狗剩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龙晶的震颤越来越急,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他抬头望向上方,火光只能照到十几级台阶,再往上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趴在洞顶,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等等。”他突然拉住山魁,“你看台阶的缝隙。”
火把凑近了才看清,每级台阶的缝隙里都嵌着几根白色的羽毛,不是猫头鹰的,而是更柔软的绒毛,摸上去带着点黏性,凑近闻还有股淡淡的脂粉香。
“是雌鹰的绒毛。”白灵的脸色突然变了,“守山人里有种说法,鹰巢若是用雌鹰绒毛铺的,就不是祭坛,是……囚笼。”
话音刚落,洞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山魁猛地将火把往上一扬,火光中闪过一道黑影,伴随着翅膀扑打的声音,十几只羽毛雪白的鸟从洞顶俯冲下来,它们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喙尖闪着寒光——竟是些被驯化的白枭,爪子上还缠着细如发丝的银线。
“小心!”山魁挥斧劈向最前面的白枭,银线却像有生命似的缠上斧刃,越收越紧。白灵撒出的药粉对它们毫无作用,反而被它们的翅膀扇回来,呛得她直咳嗽。
狗剩急中生智,将龙晶举过头顶,白光骤然暴涨,那些白枭像是见了克星,纷纷惨叫着往后退。就在这时,他发现白枭的翅膀下面都绑着个小竹管,管里塞着张黄色的符纸,和刚才青石后的那张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朱砂是新鲜的,还在微微发烫。
“这些符在控制它们!”他大喊着,抓起地上的碎石砸向竹管。龙晶的白光撞上符纸,瞬间燃起蓝色的火焰,被烧到的白枭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纷纷坠落在台阶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剩下的白枭见状,扑棱着翅膀往洞深处逃去。山魁砍断斧刃上的银线,喘着粗气道:“追!”
三人顺着台阶往上跑,越往上,洞壁上的凿痕越新,甚至能看到未干的水泥。狗剩突然注意到,洞壁上开始出现壁画,画的是一群穿着兽皮的人围着一个石台,石台上绑着个穿蓝布衫的女子,她的后颈画着鹰形胎记,周围的人正往她身上撒白色的羽毛。
“是风丫!”白灵捂住嘴,眼泪掉了下来,“他们要对她做什么?”
壁画的最后一幅,是石台裂开,钻出一条浑身鳞片的巨蛇,正张开嘴咬向女子的脖颈,而蛇的头顶,站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影,手里举着根镶嵌着灰珠的法杖——那灰珠的颜色,和刚才灰耗子留下的内丹一模一样。
龙晶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狗剩低头一看,掌心的白光里竟映出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个小女孩被关在透明的罩子里,正拼命地拍打着罩壁,她的脖子上戴着个眼熟的银锁,是去年狗剩用攒了半年的钱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风丫!”他忍不住喊出声,龙晶的光芒突然朝着洞的最深处射去,在黑暗中劈开一条光路,尽头是扇紧闭的石门,门上刻着个巨大的蛇鹰图腾,鹰的眼睛是用红色的宝石镶嵌的,正幽幽地盯着他们。
石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门框往下流,在地上积成一滩,像极了血。山魁举起开山斧就要劈,狗剩却按住了他的手——石门上贴着张金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符号,既不是守山人的符咒,也不是寻常的道家符文,倒像是用灰仙的内丹粉末混合朱砂画成的,符纸边缘还沾着几粒灰珠的碎屑。
“是灰仙故意留的线索。”狗剩突然明白了,刚才那只灰耗子根本不是来讨封的,也不是来引开他们的,它舍弃内丹,是为了给他们指认破解符咒的法子。
他掏出龙晶,将白光对准金色符纸,同时从口袋里摸出块碎瓷片——刚才清理灰耗子化作的黑灰时,他顺手捡了片沾着灰珠粉末的瓷片。
“山魁,斧子借我。”
他踩着山魁的肩膀爬上石门,将瓷片按在符纸中央,再用龙晶的白光一照,金色符纸瞬间燃起黑色的火焰,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石门“轰隆”一声向内打开。
门后是间不大的石室,正中央的石台上躺着个人,身上盖着白色的羽毛,正是风丫!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后颈的鹰形胎记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
而在石台旁边,站着个穿黑袍的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正拿着根法杖,杖顶的灰珠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光。听到石门打开的声音,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竟是村里的王瞎子!
“狗剩,你比我想的要聪明。”王瞎子的眼睛根本不瞎,瞳孔是浑浊的黄色,像极了蛇眼,“可惜,还是来晚了。”
他举起法杖,灰珠突然炸开,化作无数只灰耗子,朝着风丫扑去。狗剩想也没想就冲过去,将龙晶按在风丫的胎记上,白光瞬间将她笼罩。那些灰耗子一碰到白光,就纷纷化作黑烟。
“不可能!”王瞎子尖叫着,黑袍突然裂开,露出他背后的纹身——不是猫头鹰,而是条盘绕着的巨蛇,蛇头正对着风丫的胎记。
“她是鹰神转世,本该献祭给蛇仙,你凭什么拦着?”他的身体开始扭曲,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竟在慢慢变成蛇的模样。
山魁举着开山斧冲过去,却被王瞎子甩出的银线缠住脚踝,狠狠摔在地上。白灵想撒药粉,却被突然从石壁钻出的白枭围住,进退不得。
狗剩紧紧护着风丫,龙晶的光芒越来越弱,他能感觉到风丫的体温在下降,后颈的胎记烫得惊人。就在这时,他想起风丫曾对他说过,她奶奶留下块玉佩,说紧要关头能救命,就缝在她贴身的衣襟里。
他颤抖着手摸向风丫的衣襟,果然摸到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是块墨绿色的玉佩,上面刻着只展翅的鹰,鹰的眼睛是用红色的宝石做的,和石门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玉佩一接触到龙晶的白光,突然发出耀眼的绿光,化作一只巨大的鹰影,盘旋着冲向王瞎子。那些灰耗子和白枭瞬间被鹰影撕碎,王瞎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在绿光中渐渐融化,最终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
石室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风丫微弱的呼吸声。狗剩将玉佩塞回她衣襟里,龙晶的光芒渐渐平息,变回了温润的模样。
山魁扶着白灵走过来,看着石台上的风丫,低声道:“她没事吧?”
狗剩探了探她的鼻息,点了点头:“只是晕过去了。”
他低头看向风丫的脸,突然发现她的眼角挂着泪珠,像是做了个悲伤的梦。而在石室的角落里,那滩黑水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一粒灰珠,和刚才灰耗子留下的一模一样,只是这粒珠子上,刻着个极小的“谢”字。
山魁捡起灰珠,掂量了一下:“这东西留着是个祸害。”说着就要往地上摔。
“别。”狗剩拦住他,“或许……它还会有用。”
他将灰珠揣进怀里,抱起风丫往石室外走。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来时的路,那些白枭的尸体已经消失了,台阶上的血迹也变成了黑色的粉末,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场幻觉。
走出洞口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黑风口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远处连绵的山峦。风丫在他怀里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狗剩,虚弱地笑了笑:“狗剩哥,我就知道你会来。”
狗剩的心突然一暖,低头看着她后颈的胎记,那里的红色已经褪去,变回了淡淡的褐色。他知道,黑风口的事还没结束,那句“鹰巢有蛇,勿信白羽”的警告,还有灰仙留下的内丹,都在提醒着他,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开始。
但此刻,抱着失而复得的风丫,听着山魁和白灵在身后说着话,他觉得无论前方有什么,都能扛过去。
只是他没看到,风丫在他怀里闭上眼时,嘴角勾起的那抹诡异的笑,和她脖颈上那枚墨绿色的玉佩里,闪过的一丝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