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印上的金线越往东越亮,像被晨露浸过的铜丝。狗剩背着《山经》往东边走,龙鳞斧的小蛇总在斧柄上不安地扭动,鳞片泛着青黑,显然前面有比相柳残魂更凶的东西。
“这阵邪乎得很。”二舅举着猎枪四下张望,脚下的路突然开始打转,明明朝着太阳走,影子却歪歪扭扭指向西边,“黄三太爷说,长白山的迷魂阵是‘活’的,能跟着人的念想变模样。”
元宝仙从狗剩袖袋里探出头,鼻尖嗅了嗅,突然炸毛:“有尸气!还混着……雪莲的味儿?”
话音刚落,前面的树林突然分开条路,路尽头立着间木屋,烟囱里飘着白汽,竟跟狗剩家的柴房一模一样。屋门“吱呀”开了,一个穿蓝布褂子的妇人探出头,手里端着碗参汤:“狗剩,快进来暖暖,你娘炖的参汤快凉了。”
狗剩的脚步顿住。这是他娘的声音,连说话时嘴角的笑意都分毫不差。可他娘明明在他十岁那年,为了护着山印,被山里的邪祟拖进了黑松林,连尸骨都没找着。
“别信!”二舅突然拽了他一把,猎枪对准妇人的脚——那双脚没沾半点泥,轻飘飘地像踩在棉花上,“你娘的参汤从不放枸杞,她嫌那玩意儿火气大!”
妇人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手里的参汤“啪”地摔在地上,汤水里竟钻出无数细蛇,吐着分叉的信子往他们脚边爬。木屋开始扭曲,蓝布褂子褪成灰黑色,露出底下缠着的黑藤,正是张瞎子手下贴过的那种邪符纹路。
“是‘忆魂术’!”狗剩突然想起《山经》里的记载,“这阵会勾起人心里最念想的事,再用邪祟冒充,让人自投罗网!”他举起龙鳞斧,小蛇喷出青火,细蛇遇火就化成黑烟,“白灵她爹肯定也被困在自己的念想里了!”
往前又走了约莫三里地,元宝仙突然对着块大石头狂吠。石头上刻着朵雪莲,正是白家玉佩上的图案,只是花瓣缺了半片,像被人硬生生掰掉的。白狼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对着雪莲图案呜咽几声,用爪子在石头旁刨出个坑,里面埋着半截狼毛,沾着干涸的血。
“是白灵的记号!”狗剩认出狼毛上系着的红绳,跟白灵辫子梢的一模一样,“她肯定来过这儿,这是在告诉我们,她爹被困在跟雪莲有关的念想里!”
二舅蹲下来摸了摸石头上的刻痕,突然“咦”了一声:“这刻痕是新的,而且……你看这手法,跟你娘刻山印底座的路子一样!”
狗剩凑近一看,果然。石头上的雪莲纹路看着随意,实则每道刻痕都顺着石头的肌理,跟他家山印底座的防滑纹如出一辙——那是娘教他的“顺山纹”,说是山里的东西,得顺着山的性子来,才不会招祸。
“难道……我娘跟白家认识?”狗剩心里突突直跳,突然想起白灵说过,她娘和狗剩娘当年是“换过帖子的姐妹”,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断了联系。
这时,石头突然震动起来,雪莲刻痕里渗出黑汁,在地上晕开个图案——是座雪山,山顶插着把剑,剑身上缠着条红绳,跟白灵的红绳一模一样。
“是雪山龙的巢穴!”元宝仙的声音带着颤音,“白家祖上是守龙人,白灵她爹肯定是被阵困住,想起了守龙的旧事!”
龙鳞斧突然自己飞起来,小蛇对着雪山图案吐信子,斧刃上的青火竟在地上烧出条路,路上铺着层薄薄的冰晶,踩上去咯吱作响,再没出现打转的幻象。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面出现片冰湖,湖面冻着个影子,依稀是个穿白褂子的男人,正举着把剑往冰里刺,剑身上缠着红绳,跟图案里的一模一样。冰湖周围的树上,挂满了冻住的山魂,个个面目痛苦,却发不出声音。
“是白伯父!”狗剩认出男人后颈的青鳞,跟李浩的那片很像,只是颜色更浅,“他在跟湖里的东西打斗!”
白狼突然跳进冰湖,用爪子猛刨冰层,湖面顿时裂开道缝,里面传出沉闷的咆哮,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搅动。白灵爹的影子突然动了,举着剑往冰缝里刺,剑刃没入的地方,冰层开始冒白烟。
“他在斩‘忆魂虫’!”二舅突然想起老辈人的说法,“迷魂阵的核心是忆魂虫,专钻人的念想,把人困在最执念的事里,吸取精气活下去!”
狗剩摸出雪山龙鳞,往冰湖上一按,鳞片突然爆发出金光,冰层下的咆哮更凶了,隐约能看到条巨大的黑影在游动,身上缠着跟张瞎子黑盒子材质一样的锁链。
“湖里的是雪山龙的残魂!”狗剩突然明白,“张瞎子背后的人,是想利用迷魂阵困住白伯父,再用忆魂虫吸取雪山龙的精气,好让相柳残魂彻底复苏!”
他举起龙鳞斧,小蛇窜起三丈高,青火裹着龙鳞的金光,直扑冰湖中心。只听“咔嚓”一声,冰层裂开个大洞,里面钻出条浑身是伤的龙,鳞片掉了大半,唯有脖子上的红绳完好无损,正缠着只拳头大的虫子,虫子通体漆黑,身上布满跟张瞎子邪符一样的纹路。
“那就是忆魂虫!”白灵爹的影子突然变得清晰,举着剑刺向虫子,“它吸了雪山龙的精气,已经成了气候,得用双生参的芽汁才能灭了它!”
狗剩突然想起木匣里还剩点双生参的根须,赶紧掏出来往龙鳞斧上抹。斧刃顿时染上红光,小蛇喷出的青火也变成了金红色,一碰到忆魂虫,虫子就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上的纹路开始消退。
白灵爹的剑趁机刺进虫身,虫子“噗”地爆了,黑汁溅在冰湖上,冻住的山魂纷纷挣脱,化作光点往长白山主峰飞去。雪山龙的残魂在冰湖里盘旋两圈,突然对着狗剩低下头,像是在行礼,随后化作道金光,钻进了他手里的雪山龙鳞里。
冰湖渐渐融化,白灵爹的身影落在地上,脸色苍白,却笑着拍了拍狗剩的肩膀:“好小子,没辜负你娘和我家那口子的心思。”他指着龙鳞斧上的小蛇,“这是雪山龙的伴生灵,当年你娘救过雪山龙,它认了你们家的血脉。”
狗剩刚要说话,白灵爹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血里混着点黑渣:“张瞎子背后是‘阴山门’,他们不止要复活相柳,还要挖遍天下的山根,卖给出价最高的妖邪……”他从怀里掏出半块雪莲玉佩,跟狗剩手里的合在一起,“这玉佩能找着阴山门的老巢,在……”
话没说完,他突然往地上倒去,后颈的青鳞变得暗淡。白灵和白狐正好赶到,扑在他身上哭:“爹!我娘说你留了后手,快醒醒!”
白灵爹艰难地抬手,指着狗剩怀里的《山经》:“最后一页……有你娘的笔记……她不是普通山民,是……”话没说完,手就垂了下去,后颈的青鳞彻底失去了光泽。
风从湖面吹过,带着雪的寒气。狗剩握紧合二为一的玉佩,突然想起白灵爹没说完的话——娘到底是谁?阴山门的老巢又在何处?
元宝仙叼着《山经》跑过来,书页正好翻开最后一页,上面是娘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有力:“阴山门老巢在黑松山禁地,守巢的是被他们驯化的‘噬山兽’,唯有双生参和雪山龙鳞同用,方能破之。另,狗剩,娘对不起你,当年为了护你,骗了你爹……”
笔记到这儿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打断。狗剩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雪莲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山印上的金线彻底亮透,直指西边的黑松山——那是娘当年失踪的地方。
白灵擦干眼泪,把《山经》抱在怀里,辫子梢的红绳缠上狗剩的手腕,像是在打结:“我娘的笔记说,黑松山禁地有株‘忘忧草’,能让人想起被抹去的记忆。你娘的事,还有我爹没说完的话,肯定都藏在那儿。”
二舅扛起猎枪,往西边啐了口:“管他什么阴山门、噬山兽,敢动咱山里的东西,就得让他们知道,山民的拳头和仙家的牙,都不是好惹的!”
龙鳞斧的小蛇在斧柄上盘成圈,鳞片闪着金光,像是在蓄力。狗剩知道,黑松山禁地才是真正的硬仗——那里有娘的秘密,有阴山门的老巢,或许还有当年娘和白家结亲的真正原因。
但他不怕。白灵的红绳缠在手腕上,暖烘烘的;二舅的猎枪上了膛,沉甸甸的;怀里的《山经》和玉佩贴着心口,带着山的温度。这些加起来,比任何妖邪都要硬气。
往黑松山走的路上,白灵突然哼起首小调,调子跟狗剩娘当年哄他睡觉时唱的一模一样。狗剩转头看她,她正低头摸着辫子梢的红绳,嘴角藏着笑:“我娘教的,她说这是你们家的调子,说你小时候听着这歌,就能安安稳稳睡整夜。”
风穿过树林,把小调吹得很远,像是在告诉山里的老辈人:他们的后辈,正带着娃娃亲里的约定,带着山的规矩,往该去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