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光景,在看似平静的日常中滑过。
孩子们逐渐淡忘了校门口何志明导致的那场惊吓,重新沉浸在校园和家庭的安稳节奏里。
母亲和赵叔的守护如同最坚实的堡垒,让我几乎以为何志明那日的疯狂已是强弩之末,不会再掀起更大风浪。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周六上午,阳光正好,赵叔在院子里教皓宇和皓轩打一套简单的军体拳。
嘉慧在一旁有模有样地跟着比划,银铃般的笑声洒满庭院。
我坐在廊下看着,母亲在厨房里准备着午餐的点心,一切温馨而充满活力。
门铃就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欢快的气氛微微一滞。
赵叔收拳,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孩子们也停下动作,好奇地望向院门。
我起身走到可视门禁前,屏幕上映出的两张面孔,让我的心猛地一沉,是何志明的父母,我的前公婆。
他们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脸上带着一种刻意堆砌的、却掩不住疲惫和焦虑的笑容。
何母手里还拎着一袋看起来是新买的玩具。
“华华啊,” 何父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讨好,
“是我们,爷爷奶奶。我们……来看看孩子,想孙子孙女了。”
我的手指在开门键上停顿了片刻。
拒绝老人探视孙子,于情于理似乎都有些不近人情,尽管我知道他们此刻的到来绝非“想念”那么简单。
但想到孩子们,尤其是他们刚刚从父亲带来的惊吓中平复……
我按下通话键,声音尽量平和:“叔叔,阿姨,孩子们正在玩,今天不太方便,你们先回吧。”
“华华!”
何母急切地插话,声音带着哭腔,
“就让我们看一眼!就一眼!我们知道志明混账,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可我们是孩子的亲爷爷奶奶啊!我们想孩子想得心都疼了!你就可怜可怜我们老人吧!”
这话语里的哀求和无助,与一周前他们儿子那疯狂的嘴脸形成鲜明对比,却同样让人心头堵得慌。
他们是在打感情牌。
赵叔不知何时已站到我身后,沉稳的目光扫过屏幕,低声对我说:“来者不善。开门吧,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有我在。”
赵叔的镇定给了我底气。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开门键。
院门打开,何父何母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快步走了进来。
一进院子,他们的目光就贪婪地锁定了三个孩子。
“皓宇!皓轩!嘉慧!奶奶的乖孙!”
何母喊着,眼圈立刻就红了,张开手臂就想扑过去抱孩子。
孩子们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到了,尤其是经历过何志明事件的皓宇和皓轩,下意识地就躲到了赵叔宽阔的身后,小手紧紧抓着赵叔的衣角,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疏离。
嘉慧更是直接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把小脸藏起来。
孩子们的反应让何父何母的动作僵在原地,脸上闪过难堪和失落。
“孩子……不认识爷爷奶奶了?” 何母的声音带着受伤的颤抖。
“妈,” 我挡在孩子身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孩子刚玩完,有点累了。你们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何父搓着手,脸上挤出更勉强的笑容:“华华,你看……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实在想孩子。买了点玩具……” 他示意何母把玩具袋递过来。
我没有接,只是看着他们:“谢谢,孩子们玩具很多,不缺这些。如果只是想送玩具,心意我们领了,东西就不必了。”
我的直接拒绝让何父何母的脸色更加难看。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何母看着躲在赵叔身后、用陌生眼神看着他们的孙子,又看看我冰冷的态度,突然像是被击垮了最后一道防线,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
“华华!你不能这样啊!我知道志明对不起你!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可孩子是我们何家的血脉啊!你不能因为我们儿子的错,就不让我们见孙子啊!你这是要我们老何家的命啊!”
开始了。
道德绑架,胡搅蛮缠。
“不是已经打开门了吗?不是已经让你们见他们了吗?怎么就说我不让你们见孩子?”我气得胸脯起伏,声音抬高几度。
何父也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压抑的不满:“华华,做人要讲道理!离婚是你们夫妻的事,我们老人是无辜的!探望孙子是天经地义!你现在拦着不让见,说到天边去也是你没道理!”
“我没道理?”
我被他们这倒打一耙的逻辑气笑了,声音也冷了下来。
“何志明像个疯子一样跑来学校要抢孩子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他为了讨好新欢,不惜用最恶毒的谎言来伤害孩子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现在想起孙子是你们何家的血脉了?当初他抛妻弃子的时候,你们怎么没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现在跑来跟我讲天经地义?”
我的连声质问让何父何母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何母索性哭得更凶,拍着大腿:“我们老了……管不了他了啊……我们心里也苦啊……华华,你就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让孩子跟我们亲近亲近吧……我们保证,就看看,绝不给你添麻烦……”
“看看?” 一直沉默的赵叔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如同定海神针般瞬间镇住了场面。
他上前一步,将我和孩子们更严实地护在身后,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何家二老。
“真的只是看看?”
赵叔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穿透力,“我看未必吧。是不是何志明现在自身难保,叶家靠山倒了,前途尽毁,甚至可能要吃牢饭了?他慌了,怕了,自己没脸再来,就撺掇你们二老来打亲情牌,想用孩子当纽带,以后好多条退路?或者……还想从华华这里捞点什么好处,填补他的窟窿?”
赵叔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何家二老所有伪装,直刺核心!
何父何母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们的反应,彻底证实了赵叔的猜测!
何母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惊恐的抽气声。
“被我说中了?”
赵叔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回去告诉何志明,让他收起这些龌龊心思!他和叶家做的孽,自己承担!别想把老人和孩子都拖下水!更别想来打扰华华和孩子们的生活!”
赵叔的气势如同泰山压顶,带着经历过真正战场的杀伐之气,根本不是两个普通老人能承受的。
何父何母被震慑得连连后退,几乎站立不稳。
“滚!”
赵叔最后吐出一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何父何母彻底崩溃了,最后一点企图也被彻底粉碎,只剩下无尽的难堪和恐惧。
他们再也不敢多看孩子一眼,甚至连地上的玩具都忘了拿,如同丧家之犬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逃出了院门。
院门再次关上,落锁。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带着一丝硝烟过后的冷意。
孩子们从赵叔身后探出头,小脸上还带着些许懵懂和惊吓。
我蹲下身,紧紧抱住他们。
“宝宝不怕,坏人被外公赶跑了。”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和后怕。
这一次,不再是何志明个人的疯狂,而是来自一个家庭有预谋的、试图利用亲情进行道德绑架和算计的反扑! 矛盾,已经赤裸裸地升级了!
赵叔转过身,脸色依旧凝重,他看着我和孩子们,沉声道:“华华,看到了吗?他们不会死心的。只要何志明还在泥潭里挣扎,他就有可能用更下作的手段来纠缠。我们必须更加警惕。”
我重重地点头,抱紧怀里的孩子,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知道,赵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了孩子,我绝不会退让半步!”
我蹲下身,将三个小小的、带着惊惧和困惑的孩子紧紧拥入怀中。
“妈妈,为什么爷爷奶奶不一样了?爸爸也不一样了?”
敏感的嘉慧在我怀里探出头,一双噙着泪花的大眼睛疑惑的望着我。
皓宇也猛然抬起头,“嗯,他们都不一样了。”
皓轩瘪着嘴角,闪烁不定的眼神透露着不安。
孩子的疑问像最纯净的冰锥,刺破成人世界虚伪的壳,直指那残酷而混乱的核心。
是啊,他们不一样了。
曾经会偷偷塞给他们糖果、带着老花镜给他们读故事的爷爷奶奶,如今眼里只剩下焦虑和算计;
曾经会把他们扛在肩头、陪他们搭积木的爸爸,变得陌生而疯狂,甚至想要把他们从妈妈身边夺走。
我们该如何向一颗颗纯净如水的心去解释,成人的世界会因为欲望、背叛和恐惧而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孩子们依赖的体温,努力寻找着最不会伤害他们、又能让他们稍稍理解的词语。
“宝贝们,”我的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像春风拂过湖面,
“你们还记得……嗯……以前看动画片,里面有些好人,后来不小心被坏蛋骗了,或者自己心里长出了不好的念头,就慢慢变成了奇怪的样子,甚至想做坏事,对吗?”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动画片里的黑白分明是他们最初始的认知。
“爸爸和爷爷奶奶……他们现在,可能就像暂时……‘生病’了。”
我选择了这个相对温和的比喻,“不是身体发烧咳嗽那种病,是心里面……迷路了,被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比如太多的贪心,或者很大的害怕……给困住了。所以他们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让我们伤心和害怕的事情。这不是你们的错,也不是因为他们不爱你们了,只是他们自己……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轻轻抚摸着他们的头发,目光坚定而温柔:“但是,宝贝们要记住,无论他们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三件最重要的事!”
我伸出三根手指,一一数给他们听,语气无比郑重:
“第一,妈妈永远爱你们,永远不会离开你们,永远会保护你们!这是世界上最确定的事!”
“第二,外婆和外公(我看向站在不远处,眼神同样充满关切的母亲和赵叔)也超级爱你们,他们会和妈妈一起,像最坚固的城堡一样守护着我们的家!”
“第三,你们自己,皓宇、皓轩、嘉慧,你们是世界上最棒、最勇敢、最可爱的宝贝!你们值得所有的爱和最好的东西!不要因为别人‘生病’了做的错事,就怀疑自己好不好,明白吗?”
孩子们仰着小脸,努力消化着我的话。
虽然那些成人世界的复杂对他们来说依然模糊,但妈妈眼中毫无保留的爱与坚定,外婆外公沉稳守护的身影,以及那句“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最棒”的肯定,像阳光一样驱散着他们眼中的惊惧和迷茫。
“那……爸爸和爷爷奶奶……会好吗?”
皓宇小声问,孩子的善良终究带着一丝期盼。
我的心微微一酸,搂紧他们:“妈妈不知道。那是他们自己需要努力去找的解药。但是,”
我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无论他们好不好,都不影响我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我们要开心,要健康,要一起好好吃饭、睡觉、学习、玩耍!我们的快乐,就是我们最厉害的魔法,能打败所有让我们害怕的东西!”
“对!”
赵叔洪亮的声音加入进来,他走过来,高大的身躯像山一样带来安全感,
“有外公在,看谁敢来吓唬我的宝贝外孙们!以后他们再来,外公就拿大扫帚把他们赶出去!”
说完他做出一个夸张的扫地动作,逗得嘉慧破涕为笑。
母亲也红着眼圈蹲下来,抱住孩子们:“外婆给你们做最拿手的糖醋排骨!吃了糖醋排骨,所有不开心都会吓跑!”
孩子们终于被亲人们的爱和轻松的话语安抚了,小脸上重新露出了些许笑容,虽然那笑容背后或许还残留着一丝阴影,但至少,坚实的爱与守护已经为他们筑起了第一道防线。
看着孩子们稍缓的情绪,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如何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慢慢引导他们理解人性的复杂,学会保护自己,又不失心中的良善,将是一条漫长的路。
但此刻,我无比庆幸,这条路上,我不是孤身一人。
有母亲,有赵叔,有用爱构筑的坚固堡垒。
至于何志明和他的父母,以及他们带来的风暴…… 就让他们在自我的泥潭里挣扎吧。
我们的阳光,只为值得的人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