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母亲锅碗瓢盆的交响和赵叔沉稳有力的支撑下,平稳而温暖地向前流淌。
别墅里的欢声笑语似乎拥有了一种自我修复的力量,渐渐覆盖了过往的裂痕。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终究还是被一通来自“外面”的电话,猝不及防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
阳光正好,透过落地窗洒满客厅。
母亲在厨房里研究着新菜谱,赵叔带着皓宇和皓轩在院子里修理一个有点晃动的花架,嘉慧则趴在地毯上画画。
我刚刚把母亲和赵叔的房间再次仔细擦拭过,正坐在窗边的摇椅上,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翻看着一本育儿书籍。
手机屏幕亮起,跳跃的名字让我的心微微一沉:兰凤。
自从子豪来帮忙搬家那次之后,我们几乎没有联系。
我知道她坐月子的情绪需要呵护,也刻意避免任何可能刺激到她的接触。
子豪偶尔会发来信息,简单告知家里情况,语气平淡克制,我能感受到他维持平衡的努力和不易。
此刻,兰凤主动打来电话……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喂,兰凤?今天感觉怎么样?宝宝乖吗?”
电话那头,没有预想中的寒暄,只有一阵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沉默。
这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兰凤?” 我又试探着叫了一声。
终于,一声极力压抑却最终失败的抽泣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兰凤带着哭腔、充满了怨毒和控诉的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我的耳膜:
“华华……你满意了吗?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得意?特别有成就感?”
她的声音尖锐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我坐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我拼了半条命给他生儿子!可我最爱的爸爸……被你抢走了!他天天念叨着你家孩子,念叨着你妈做的饭好吃!现在连我最爱的子豪……也被你勾走了魂!三天两头往你家跑!搬家他去!送东西他去!看孩子他去!我呢?我这个躺在床上动不了、需要人照顾的产妇算什么?我给他生的儿子又算什么?”
她的控诉如同连珠炮,带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嫉妒和愤怒,字字泣血。
“他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你家的味道!饭香味儿!孩子的奶香味儿!他跟我说话都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他心里想的全是你们母子四个!他跟我说就是帮忙!就是看长辈!就是看孩子!哈!看孩子?皓宇皓轩嘉慧是你的孩子!不是他的!他凭什么?他是我老公!是我儿子的爸爸!他不是你的,更不是你孩子的…”
她的情绪彻底崩溃,哭声越来越大,混杂着绝望的嘶喊:
“华华!你还说……你还说是我最好的闺蜜!有你这样当闺蜜的吗?你抢走了我所有的爱!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多余的废物!你毁了我的月子!毁了我的家!我恨你!华华!我恨死你了!”
这劈头盖脸、充满了扭曲逻辑和痛苦指责的话语,像一盆冰冷刺骨的脏水,瞬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僵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愧疚吗?是的。
因为子豪的关心确实源于我,这成了兰凤痛苦的根源。
委屈吗?更是铺天盖地。
我从未想过“抢走”任何人!我只是在暴风雨后,努力抓住每一根可能支撑我和孩子的浮木!
子豪的关心,母亲和赵叔的到来,都是我溺水时的求生本能!
我何曾有过半分勾引和炫耀的心思?
愤怒吗?也隐隐在心底燃烧。
兰凤的指责,将我的苦难和挣扎,扭曲成了对她幸福的掠夺!
她只看到了子豪的“离开”,却看不到我身处的是怎样一片狼藉的废墟!更看不到我这个闺蜜对她一如既往的关爱!
“兰凤,你冷静点听我说……”
我深吸几口气,试图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被巨大冲击后的疲惫。
“冷静?我怎么冷静?”
她尖叫着打断我,哭声里充满了歇斯底里,
“你看看我!看看我现在的样子!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华华,我求求你……求求你把子豪还给我!把爸爸的关心还给我!放过我们吧!别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了!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最后的话语,变成了崩溃的嚎啕大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然后,电话被猛地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冰冷而急促地响着,像是对这场荒诞控诉的讽刺注脚。
我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在原地。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院子里传来赵叔指导皓宇拧螺丝的沉稳声音,母亲在厨房哼着歌,嘉慧的画笔在地毯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满室的温馨与安宁,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兰凤那充满恨意的哭喊:“我恨你!华华!我恨死你了!”
如同魔咒,在耳边反复回响。
心脏深处,那被强行缝合的伤口,仿佛又被这淬毒的利刃狠狠撕开,汩汩地淌着血。
不是为了子豪,而是为了那被彻底践踏和扭曲的、曾经视若珍宝的闺蜜情谊。
为了兰凤眼中那个面目可憎、抢夺她一切的“华华”。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委屈、心寒和深重疲惫的悲凉,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缓缓放下手机,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陷进摇椅里,闭上眼睛。
原来,我的存在本身,对某些人来说,就是一种原罪。
原来,在兰凤的认知里,我遭遇的灭顶之灾,竟成了我处心积虑抢夺她幸福的筹码。
原来,任何来自他人的善意和关心,都可能成为射向我的、淬毒的箭矢。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异样,从厨房探出头,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华华?怎么了?谁的电话?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赵叔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隔着落地窗,锐利的目光投向我,带着无声的询问。
我睁开眼,看着母亲焦急的脸庞和赵叔关切的眼神,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发现嘴角僵硬无比。
“没事,妈。”
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弱,“是……兰凤。她……情绪不太好。”
我没有复述那些伤人的话语,但母亲和赵叔是何等精明的人?
从我惨白的脸色和极力掩饰的颤抖中,他们已然猜到了电话内容的残酷程度。
母亲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愤怒,她快步走过来,用力握住我冰凉的手:“别听她胡说八道!她那是坐月子坐糊涂了!胡思乱想!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受害者!我们心疼你还来不及!”
赵叔也走了进来,沉声道:“华华,别往心里去。兰凤那孩子现在钻了牛角尖,说的话当不得真。你是怎样的人,我们清楚,孩子们清楚,天理也清楚!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其他的,别多想!”
他们的安慰如同暖流,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然而,兰凤那充满恨意的哭喊,已经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了心底。
它带来的不仅仅是伤害,更是一种深刻的警醒:关于界限,关于距离,关于在风暴之后,如何更加谨慎地守护这片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脆弱的安宁。
我看着母亲和赵叔担忧的脸庞,看着院子里懵懂无知、依旧快乐忙碌的孩子们,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决心在心底悄然滋生。
有些善意,是裹着糖衣的砒霜。
有些关系,是通往深渊的引线。
为了守护这个用破碎重组起来的家,为了不再让母亲和赵叔担忧,为了孩子们纯净的世界不被污染……
或许,与过往相关的一切人和事,都该彻底划清界限了。
包括王子豪那份带着旧日温度、却注定会引来风波的“放心不下”。
我轻轻回握住母亲温暖的手,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 “嗯,妈,赵叔,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电话了。”
窗外的阳光依旧,却再也照不进心底那片被阴霾笼罩的角落。
有些伤痕,注定需要更长的时间,在沉默中独自舔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