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热闹的祝福声渐渐被关在身后。
我牵着三个孩子的手,走出王子豪和兰凤家的大门。
傍晚的凉风带着一丝湿润的气息拂面而来,吹散了屋内温暖却令人窒息的空气,也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瞬。
母亲和赵叔(她的现任丈夫,兰凤的父亲,那位气质沉稳、目光如炬的军队退休高级干部)也跟着送了出来,站在门口台阶上。
“华华,开车慢点啊。”
母亲慈爱地叮嘱着,目光却在我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赵叔则只是对我微微颔首,军人的威严中透着长辈的温和:“孩子们,有空常来玩。”
“知道了,妈,赵叔。你们快进去吧,外面凉。”
我扬起笑容回应,声音轻快,努力扮演着那个“一切安好”的女儿和母亲。
母亲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赵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眼神示意了一下屋内。
母亲会意,点点头,最后看了我一眼,便和赵叔转身回去了。
厚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屋内的灯火通明与欢声笑语。
门廊下,只剩下我和孩子们,以及……不知何时悄然靠近的王子豪。
孩子们正叽叽喳喳讨论着刚才看到的小弟弟,兴奋地比划着。
而王子豪,他并没有立刻返回屋内。
他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关切的目光却如同实质,沉甸甸地落在我身上。
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我逃避的认真和急切,穿透了孩子们兴奋的议论声,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华华,别骗我。你的状态很不对。”
他的目光锐利地锁住我的眼睛,仿佛要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直抵那深藏的狼狈。
“告诉我,是不是……和志明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他今天……不仅仅是有事,对吧?”
他的声音里没有试探,只有笃定和深深的担忧。
那份久违的、属于王子豪的、不加掩饰的关切,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撬开了我刚刚在屋内勉强筑起的、名为“平静”的堤坝。
心口猛地一窒。
所有强撑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
委屈、痛苦、被揭露的难堪……
无数情绪瞬间翻涌而上,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哽咽或控诉。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心疼和焦急,那眼神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当我遇到困难时,他总会这样看着我,然后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
这份熟悉而纯粹的关切,此刻却像最温柔的酷刑,几乎要瓦解我最后的防线。
我猛地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过于灼热的目光。
指尖在身侧悄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和体面。
我不能在这里崩溃。
不能在他面前,在孩子们面前,在兰凤刚刚迎来新生的家门口!
我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
再次抬起头时,我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片近乎冰冷的平静。
我的目光没有看他,而是越过他的肩膀,投向远处沉沉的暮色,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恳求的决绝:
“子豪。”
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打在傍晚的寂静里。
“今天,是兰凤和你最重要的日子。”
“是你们期盼已久、终于圆满的日子。”
“别让我的事情,玷污了这份圆满,好吗?”
我的目光终于转向他,眼神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但那脆弱之下,是磐石般的坚持: “别问。什么都别问。也别……让我难堪。”
“求你。”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王子豪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强撑的决绝,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熄了他所有的追问和急切。
他读懂了。
读懂了我的哀求,读懂了我必须维持的最后体面,也读懂了我身后三个孩子懵懂却敏感的目光。
他眼中的焦急和探究,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复杂的痛惜和无奈所取代。
那是一种理解,也是一种……被迫退后的尊重。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最终,只是深深地、带着无尽叹息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极其缓慢地、后退了半步。
那半步的距离,像一个无声的承诺,一个划下的界限。
他不再追问,不再试图靠近,只是用那充满担忧和痛惜的眼神,无声地注视着我。
这份沉默的理解,比任何追问都更让我心酸,却也让我如释重负。
我立刻收回目光,仿佛再多停留一秒,那强撑的平静就会彻底碎裂。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住我和兰凤这对最好的朋友……”
子豪的笃定的声音传入耳中,令我差点溃不成军。
我迅速蹲下身,脸上重新扬起温柔的笑容,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属于“妈妈”的轻松。
“好啦,宝贝们,跟子豪叔叔说再见!我们该回家啦!”
“子豪叔叔再见!”孩子们乖巧地挥手。
“再见,皓宇、皓轩、嘉慧。”王子豪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努力维持着温和。
我牵起孩子们的手,不再看王子豪,不再看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圆满幸福的大门。
挺直脊背,脚步坚定地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
暮色四合,路灯次第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我拉开车门,让孩子们坐好,系好安全带。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稳定,仿佛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直到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将车外那充满复杂情绪的世界彻底隔绝。
直到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那个站在暮色中、身影孤寂而担忧的男人。
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
一股巨大的、灭顶的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几乎让我握不住方向盘。
眼眶酸涩得厉害,但我死死咬住下唇,不允许一滴泪水落下。
后座上,孩子们因为一天的兴奋和新奇,渐渐安静下来,在平稳的车速中开始打起了瞌睡。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流光溢彩。
而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我自己沉重到几乎窒息的呼吸声。
那份被强行压下的风暴,那份无法诉说的痛苦,那份在旧日恋人面前强撑体面后的巨大空虚,如同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路灯的光线明明灭灭地掠过我的脸,照亮了那张强作平静、却掩不住深深疲惫和悲伤的面容。
家,那个曾经象征着温暖和港湾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冰冷的空壳,和三个需要我用破碎灵魂去守护的、沉睡的珍宝。
我握紧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
路,还很长。
而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