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子豪准时出现在校门口。
“走啰!目标:游乐园!”
子豪站起身,像个大孩子一样宣布,然后极其自然地、一手牵起皓宇,一手牵起皓轩,又低头对嘉慧温柔地说,
“嘉慧小公主,干爸抱你去车上好不好?”
嘉慧立刻张开手臂,甜甜地应道:“好!”
看着王子豪熟练地抱起嘉慧,又稳稳地牵着两个男孩,那高大的身影被三个小小的孩子簇拥着,走向他的车,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
是感激,感激他在孩子们最需要的时候化身成坚固的盾牌和快乐的源泉;
是酸涩,因为这本应是他们亲生父亲的角色;
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隐忧,这过于“完美”的父爱替代,会不会在平静的水面下埋下新的波澜?
我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坐进了副驾驶。
车子启动,驶向充满欢笑的游乐场。
那个下午,阳光仿佛都格外眷顾他们。
嘉慧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被王子豪抱着坐旋转木马,小手指着粉色的独角兽兴奋地尖叫;
在儿童乐园的泡泡池里,子豪挽着裤脚陪她疯玩,被泡泡糊了一脸也毫不在意,逗得她咯咯直笑。
皓宇和皓轩则彻底释放了男孩子的精力。
子豪陪着他们坐惊险刺激的过山车,皓宇坐第一排,兴奋得小脸通红,皓轩有点怕,紧紧抓着干爸的手,下来后却嚷着还要再坐一次;
在碰碰车场上,子豪成了他们最可靠的“战友”和“对手”,激烈的碰撞和欢笑响彻云霄;
打靶游戏时,他耐心地教他们瞄准,当皓轩意外打中最高分赢了个超大玩偶时,子豪把他举起来转圈欢呼的场面,吸引了周围无数小朋友羡慕的目光。
“人家的爸爸好厉害!”
、冰淇淋、卡通气球……王子豪几乎满足了孩子们所有的“奢侈”愿望。
他不再是那个带着距离感的“干爸”,而是一个完全沉浸其中、享受着纯粹亲子时光的大朋友。
他给皓宇擦汗,帮皓轩整理玩疯了的衣领,耐心地给嘉慧扎好散开的小辫子,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自然,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宠溺。
孩子们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灿烂,那么无忧无虑。
尖叫、奔跑、依赖地拉着“干爸”的手……
何志明带来的阴影,似乎真的被这铺天盖地的欢乐暂时驱逐了。
我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远远地看着他们,心绪复杂。
孩子们快乐,这比什么都重要。
王子豪给予的这份快乐,是真实的,是及时的,是孩子们此刻最需要的良药。
但看着他被孩子们全然信任和依赖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近乎父亲般的疼爱,那份隐忧再次浮上水面。
这界限,真的还能清晰吗?
夕阳西下,玩得筋疲力尽的孩子们终于心满意足地坐上了回家的车。
嘉慧抱着赢来的超大玩偶,皓宇和皓轩还在兴奋地讨论着过山车和碰碰车,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盛满了星光。
车厢里弥漫着的甜香和孩子们满足的疲惫感。
王子豪专注地开着车,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的笑意,显然也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馨。
“干爸,” 嘉慧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后座响起,带着浓浓的困意和全然的信赖,
“你以后……真的会像爸爸一样……保护我们吗?”
皓宇也小声附和:“嗯,打跑坏人!”
皓轩没说话,只是把小脑袋靠在子豪驾驶座的椅背上,依赖地蹭了蹭。
这童言无忌的依赖,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王子豪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他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有被孩子全心信任的温暖,也有一丝被我目光捕捉到的局促和……某种深藏的悸动。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放得格外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当然会。干爸说话算话。以后谁也不能欺负我的宝贝们。”
这句话,像一句郑重的承诺,回荡在车厢里。
它安抚了孩子们,却在我心底再次搅起微澜。
是感动,也是警醒。
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
孩子们早已累得东倒西歪。
王子豪先下车,把嘉慧抱出来,又帮皓宇皓轩解开安全带。
我连忙下车去接孩子。
“今天……谢谢你,子豪。”
我真诚地道谢,看着他额头上被孩子们玩闹时贴上的卡通贴纸,语气尽量平静。
“孩子们很开心。”
“应该的。”
他笑了笑,目光扫过孩子们熟睡般的小脸,又落回我脸上,眼神深邃。
“看到他们笑,比什么都好。他们……今天真的吓坏了。”
他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几分,“以后……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这句“随时叫我”,带着超越普通朋友的分量。
在夕阳的余晖下,在他深邃的眼神里,那份被孩子们激发出来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情感,昭然若揭。
我没有接话,只是再次道谢:“嗯,谢谢。快回去吧,兰凤和孩子还在等你。”
我刻意提到了兰凤,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子豪眼神微微一黯,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点点头:“好,那我走了。孩子们,跟干爸再见。” 孩子们迷迷糊糊地挥手告别。
看着他的车消失在暮色中,我抱着嘉慧,牵着两个男孩,转身走向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家门。
身后,赵叔已经打开了门,和母亲一起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了然和关切。
孩子们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游乐场残留的快乐红晕。
我坐在他们床边,轻轻抚平嘉慧微皱的眉头。
今天的快乐是真实的,王子豪带来的快乐也是真实的。
但那份他几乎无法掩饰的、带着父爱色彩的情感和承诺,像一颗投入新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注定不会轻易平息。
未来的路,在温暖的守护与清晰的界限之间,仍需小心翼翼地前行。
这份“干爸”的爱,是孩子们的幸运,却也成了我心头一道需要时时审视、小心平衡的微澜。
“华华,”妈妈小心翼翼的问,“你们今天下午带孩子去玩了吗?”
“是啊!孩子们又见到了何志明,他们吓坏了!……”
当我把遇到何志明的事情经过完完整整的叙述出来,赵叔和母亲一脸惊讶!
“这个何志明,不是不要孩子了吗?现在又打什么鬼主意?”母亲愤愤不平的说着。
赵叔沉吟片刻,端坐在沙发上,“我看,他不能直接要到钱,就打算通过孩子这种方式要高额抚养费吧?毕竟,华华的经济能力比他强很多!”
“就是就是,这个天杀的!华华,你可不能把孩子给他。”母亲一脸焦急。
我摇头,肯定的回答,“肯定不会把孩子让给他,哪怕我没有经济能力,也不会放弃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啊!”
“我看何志明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叶雅这么多年没有工作,都靠她老子,如今老子倒了,等于靠山没有了。他自己那点工资养一家人也够呛!就算他现在当官,一个月拿一万元工资,在一线城市生活,也难哦!”
母亲絮絮叨叨的说着,露出一脸不屑。
“我呸,那是她活该!”最终,母亲终于啐了一口,结束了她的愤恨。
赵叔叹口气,缓缓说道:“说不定……他现在就后悔了!放弃会赚钱的妻子,放弃三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放弃之前平静幸福的生活……”
“那是他瞎了眼,被美色诱惑,被权力诱惑……论美色,我的华华曾经也是花容月貌……”母亲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母亲那句“花容月貌”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小石子,激起了我内心一圈小小的涟漪。
我看着母亲那副欲言又止、仿佛怕伤到我的神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妈妈觉得现在的我不再花容月貌了吗?”
我故意挑眉反问,语气带着一丝戏谑,想冲淡那点微妙的尴尬。
赵叔在一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放下手中的报纸,眼神温和地看着我,带着长辈特有的、不掺杂质的坦诚。
“华华,说句实在话,花容月貌那是小姑娘时候的事喽。你毕竟带着三个孩子,操持店铺生意,操持家务,十几年风风雨雨,多少有些面容憔悴,这是事实嘛。”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这份憔悴,是勋章,不是缺陷。是生活刻下的印记,实在得很。”
赵叔的话,像一杯温吞的水,不烫,却熨帖了心口那点因为母亲的话而升起的、微妙的在意。
是啊。 十几年了。
镜子里的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眉眼弯弯、带着新嫁娘羞涩的华华了。
眼角的细纹是熬夜照顾生病孩子时留下的,肤色不再那么莹润是常年奔波在店里和家之间风吹日晒的结果,曾经纤细的手指也因为常年劳作(洗衣、做饭、搬货)而变得有些粗糙,指节甚至微微变形。
就连一贯挺拔的腰背,也因为无数次弯腰抱起孩子、整理货架而偶尔会透出不易察觉的疲惫弧度。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忙忙碌碌……”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何志明? 他是会做家务搞卫生。
但那更像是完成一项任务,或者心血来潮时的点缀。
他从未真正分担过那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沉甸甸的生活重压。
孩子半夜发烧,是谁一次次强撑着困意量体温、喂药、物理降温,整夜不敢合眼?是我。
店里进货、理货、应对难缠的顾客、盘算收支,是谁殚精竭虑?是我。
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孩子们的四季衣物,家里的水电煤气人情往来,是谁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确保一切运转如常?是我。
三个孩子的学习、情绪、成长中的每一个烦恼,是谁第一时间察觉、安抚、引导?是我。
甚至在何志明事业“上升期”,为了维持他那“家庭和睦”的形象,是谁在疲惫不堪时还要打起精神配合他出席一些无谓的社交场合?也是我。
他所谓的“会做”,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享受着我营造的安稳后方带来的红利,却吝啬于真正弯下腰,去触碰那构成安稳的、琐碎而繁重的基石。
他的时间和精力,更多地流向了外面那个他以为更“精彩”、更能带给他“价值感”的世界,最终,流向了叶雅和她父亲许诺的权势幻梦。
十几年的光阴,就在这独自的支撑、独自的付出、独自的焦虑和独自的坚韧中,悄然流逝。
像一把无形的刻刀,一点一点地,磨去了少女时代的娇嫩,刻下了属于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一个独自扛起半边天的女人的印记:坚韧,但也带着无法忽视的疲惫和风霜。
“花容月貌”? 那早已是褪色的旧照片了。
我看着母亲眼中残留的心疼,看着赵叔坦诚而带着敬意的目光,心头那点因岁月流逝而生的怅惘,忽然被一种奇异的释然所取代。
憔悴又如何?
这憔悴,是三个孩子从襁褓到如今健康成长的见证!
这风霜,是那个曾经摇摇欲坠的家被重新撑起、如今固若金汤的基石!
这粗糙的双手,撑起的是孩子们头顶一片干净的天空!
这依旧坚韧的腰背,扛住的是生活一次又一次的惊涛骇浪!
我不再是温室里需要精心呵护的花朵。
我是扎根在生活土壤里的大树,历经风雨,枝干或许不再光滑,但根系却深扎大地,枝繁叶茂,足以荫蔽我的孩子们。
“妈,” 我对着母亲笑了笑,那笑容不再有自嘲,反而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坦然和力量。
“赵叔说得对,憔悴点怕什么?实在就好。我现在的‘花容月貌’,就是皓宇皓轩和嘉慧的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咱们的店平平安安,这个家暖暖和和。这就够了。”
母亲看着我,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但更多的是一种欣慰和骄傲。
她用力点点头:“对!我闺女,现在这样,最好看!比那些涂脂抹粉的强百倍!”
赵叔也赞许地颔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认可。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暖暖地洒在我们身上。
孩子们在楼上房间隐约传来嬉闹的声音。
这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被岁月带走的娇嫩容颜,早已化作了另一种更强大、更持久、也更动人的力量。
那是属于一个母亲的坚韧之美,是经过生活淬炼后,独一无二的光华。
何志明瞎了眼? 或许吧。
但他错过的,远不止是曾经的花容月貌。
他错过的,是一个女人用全部生命和热爱,在平凡生活里打磨出的、最耀眼的珍珠。
而我,无需为逝去的娇艳惋惜。
因为此刻的我,站在母亲和赵叔温暖的注视里,站在孩子们喧闹的欢笑中,站在自己亲手重建的安稳家园里,已然拥有了比“花容月貌”更珍贵、也更恒久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