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就在长江边上,林天强找了一个能看见江景的长椅坐了下来。
他其实知道自己这两天心绪有些不定,因为这场会诊,也因为大年初七遇到的那些事。
这世界上最让人有压力的就是感情相关的事,说不清道不明,空让人烦躁。他点了支烟,望着远处浑浊奔流的江水,试图让江风吹散鼻端残留的消毒水味,以及那点莫名的烦躁。
忽然,他察觉到一道视线。
转头看去,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孩,抱着个铝饭盒、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正有些局促地看着自己。
她的眼神很复杂,带着点犹豫,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她站在几步外,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直直盯着他坐的长椅,仿佛那是她早该占据的位置。
林天强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大概是不经意间坐了人家习惯的位置,这长椅,恐怕是她吃午饭的地方。
这里风景好还安静,能直接看见江景,除了冬天冷一点让人不太舒服外,确实是个吃饭的好地方。
他微微动了下身子,将手中的烟灭掉。
空出来了大半个位置,侧头看了那女孩一眼,算是打招呼,也带着一点无声的询问。
“坐吗?”林天强开口,声音比江风还淡。
女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
听到林天强的话,她并未吭声,抱着饭盒的手指节攥得发白。那旧书包上精致的熊猫绣样和她整体的窘迫格格不入。
她小心地后退了半步,目光扫过空着的椅面,又迅速垂下,抗拒和畏惧显而易见。
女孩被他的目光看得更不自在了,抱着那个明显用得有些年头、边角甚至可能有点凹陷的铝饭盒,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半步。
她目光从林天强身上移开,又扫向林天强给他让出来的位置。
她显然没有开口赶人的勇气,但从小就被流言蜚语环绕的她又不愿意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同一张长椅上。
这里离她学校不远,如果被同学看到,不知道又得传出什么肮脏的话来。
林天强明白了更深一层的东西,他利落地起身,大衣下摆带起一阵风:“你坐。”
说完,他径直走到几米外的江边栏杆处,点了第二支烟,留下一个疏离的背影。
女孩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让座。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坐到了长椅上。打开铝饭盒,里面是半盒冷掉的杂粮饭和一些腌菜萝卜。
她吃饭时微微蹙眉,不是因为嫌弃食物难吃,而是确实饭有些冷了,学校本来会为学生统一热饭的,但对于她来讲,不如在外面吃些冷饭,起码不用面对那些奇怪的眼神和不想要的殷勤。
她小口地吃着,眉头因冷饭的粗糙而微蹙,却吃得极其认真。
那女孩刚咽下一口冷饭,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
三个男生朝这边走来,为首的男生一身名牌运动装,手腕上的金表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京哥,我就说在这能找到我们沐大校花,没骗你吧。”一个尖嘴猴腮的男生邀功道。
王京带着两个跟班大步走到长椅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正在吃饭的沐云祈,金表在阳光下反射的光斑晃得她眯起了眼。
“沐云祈,你躲这儿吃什么冷饭?”
王京一脚踩在长椅边缘,俯身凑近她发白的铝饭盒,语气里带着刻意炫耀:“这种东西能吃吗?跟我处对象,顿顿让你吃香喝辣,龙虾大闸蟹,进口牛肉随便吃,用得着受这罪?”
沐云祈攥着筷子的手指节发白,头也不抬地继续扒饭。
王京凝视着那张让他垂涎欲滴的侧脸,等了一会,沐云祈还是没有反应,他也不生气,笑了笑,装作很绅士道:
“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我知道你成绩好,但是一定能考上水木和京大吗?只要和我在一起,我有门路可以让你保送水木和京大,当然,如果你想留在上沪,震旦也可以,你应该知道我家有多少钱,做到这些事情不难的。”
沐云祈不理不睬,轻轻咬着嘴唇,继续小口吃着冷饭。
她的骄傲和尊严从来不会像这群膏粱子弟一样放在脸上,而是沉在心中,她有她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看着沐云祈这副样子,王京反而更喜欢了。
他又不缺女人,虽然他刚成年,但已经开过荤了。
有钱有权的家世配上还算小帅的面孔,让他在学校那群蠢女人眼里受欢迎的很,但他就是喜欢沐云祈这种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因为他最喜欢的就是挑战不可能了。
越是不理自己,他越是喜欢。
王京眯起眼睛,笑着说到:“我亲叔叔是锐金医院的副院长,他们院里有个打扫卫生的阿姨据说长得风韵犹存,我叔叔看她辛苦想帮她减轻压力,谁知道她死活不愿意,说自己有女儿不能做这样的事,把我叔叔气坏了,把她安排去打扫有高精仪器的房间,果然出了差错,如果不是我劝住了我叔叔,这位阿姨可就要倒大霉喽。”
沐云祈骇然抬头,大大的眼睛瞪着一脸无辜表情的王京。
真是我见犹怜啊。
王京沉醉的望着女孩,这幅脆弱又坚强的模样,正是让他最兴奋的地方,他已经忍不住想象剥开这幅坚强模样背后,那副令人沉痛的美丽的场景了。
他是真喜欢这女孩,不然也不会特意拉上自家亲叔叔搞这么一出,刚好一大一小,叔叔侄儿各得所好。
“当然,我也不是在逼你,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好人,但我觉得我对你的耐心已经付出的足够多了,这是最后的通牒,你要是不接受,我当然也能理解,但是以后发生什么,可就不怪我了。”
王京终于撕开了那副令人作呕的绅士模样,露出了自己人模狗样的外表下,真正隐藏的那些丑陋,懒得再去装了。他从兜里掏出来几十张大团结递在了沐云祈身前。
“买件礼服,晚上7点来云顶餐厅门口等我,我请你吃饭,不见不散。”
“当然,你也可以不来,我没问题的,但是后果,你,自己承担”
说罢,王京将钱扔在了长椅上,瞥了一眼从头到尾明明听到了所有对话但没有转头看向这边一眼的林天强。不屑的笑了一声,转身带人离开了。
江风吹过,卷起几张钞票,落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林天强当然听到了所有的对话,包括最后那小子不屑一顾和嘲讽的冷笑。
他当然可以因为一声冷笑和不耻那小畜生的做派,当晚就让他喂鱼,而且以他手下这群杀手的水平,配上现在这个年代的刑侦技术,他能让这小子死的静悄悄的,就连尸体永远都不会被找到。
但是真没必要,他要真是十八岁的时候遇到这种事,那小畜生话说一半还能有牙在他嘴上,就算他林天强拳不够重了。
无论这个女孩需不需要他拯救,他都会这么做,和善恶无关,只与本心有关。
可是现在,林天强会把这个决定交给这个女孩。
林天强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弹进江中。他转过身,缓步走到长椅前。女孩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僵坐着,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要去吗?”他问,声音平静无波。
沐云祈的手指紧紧攥着铝饭盒,指节发白,眼眶微微发红,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听到这个问题,沐云祈的身体微微发抖,半晌,她用尽力气挤出声音,嘶哑却清晰:“……不去。”
沐云祈咬着嘴唇,语气却逐渐坚定:“我只要向他们妥协一次,哪怕只有一次,那以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最后,我会成为什么丑陋的样子,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恐怕连我自己都不敢想象。”
“你确定不去?”林天强看着女孩,觉得十分有趣。
“不去。”
女孩好像突然想通了些什么,吃下最后一口冷饭,将饭盒收进了她的旧书包里,接着从长椅上跳了起来,朝着林天强说道。
“放心吧,我不会去的,实在没办法,我就拉着我妈回江洲老家!不在这破上沪待了!我妈说了,我们家在江洲乡下还有个老房子和两亩地呢!大不了我回去种地!”
女孩与其说是给林天强解释,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
林天强看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越畅快,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有趣的笑话。
沐云祈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懵了,警惕又困惑地看着他。
“有意思。回江洲种地?哈哈哈……”
林天强止住笑,眼神里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既然是老乡,这闲事,我管了。”
沐云祈眨着眼,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奇怪的男人,心想这人模样长得挺周正,怎么说话这么不着调呢。
他管,他怎么管?
林天强没再解释,只是抬手,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霎时间,至少二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或休闲服的壮硕男人,从四面八方无声地聚拢过来,如同水滴汇入江河,迅速而有序地在他身后站定。
无形的低气压瞬间笼罩四周,连江风都仿佛凝滞。
一个体格壮硕气质精干的年轻男人走近:“强哥,要怎么做?”
林天强目光依旧看着目瞪口呆的沐云祈,话却是对阿华说的:
“小孩子不懂事,多半是家里大人没教好,去把他和他爸他叔一起请过来聊聊,给我们这位小老乡……好好道个歉。”
“是,强哥。”
沐云祈彻底僵在原地,抱着她的旧书包,嘴巴微张,看看那群沉默的彪形大汉,又看看眼前这个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男人。
一个巨大的问号砸得她头晕目眩:
他……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