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几乎是跑着来到永宁社区王大爷家楼下的。
天空阴沉得厉害,乌云压得很低,空气湿闷,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也分不清是急出来的,还是闷热所致。
站在那扇熟悉的绿色铁门前,沈清弦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和慌乱的心跳。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衬衫衣领,抬手敲了敲门。
“王大爷,是我,街道办的小沈。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的声音带着歉意和不易察觉的喘息。
里面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沈清弦的心沉了下去。她又敲了敲门,稍微加重了力道:“王大爷,您在吗?真的很抱歉,上午单位有突发情况,区里领导突然来调研,所有人员都被叫去开会了,我实在走不开……”
她努力解释着,希望能得到一丝谅解。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就在沈清弦几乎要以为家里没人时,门“哐当”一声被从里面猛地拉开。
王大爷站在门口,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阴沉,胸膛微微起伏,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失望和愤怒的火焰。他手里,并没有拿着预想中的铁盒子。
“开会?领导调研?”王大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带着浓浓的讥讽,“你们这些当官的,除了开会,还会干什么?!说的话都是放屁!说好了上午来,我老头子从八点等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耍我老头子玩是吧?”
“王大爷,您别生气,听我解释,真的是特殊情况……”沈清弦急忙上前一步,语气恳切。
“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王大爷粗暴地打断她,手臂一挥,指向外面,“滚!以后都别来了!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我就算烂在家里,也不会再求你们!”
“砰!”
沉重的铁门在她面前狠狠摔上,震得门框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巨大的声响,仿佛也砸在了沈清弦的心上。
她僵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冰冷的铁门,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解释的话语全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门后那团原本因为找到铁盒子而曾短暂出现一丝亮色的情绪,此刻已经彻底被浓稠的、绝望的黑暗所吞噬。那是一种被屡次欺骗、信任彻底崩塌后的死寂般的愤怒。
这一次,她好不容易才撬开的一丝缝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封死了。甚至,比之前封得更死。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先是几滴,随即迅速变得密集,噼里啪啦地打在楼道的窗户上和老旧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片尘土的气息。一场蓄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沈清弦没有带伞。冰凉的雨水被风斜吹进来,打湿了她的衬衫和脸颊。她却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失魂落魄地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听着身后哗啦啦的雨声,和面前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雨水顺着发丝流下,和眼角难以抑制涌出的温热液体混在一起。
她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在这种庞大的体制和无形的权力面前,个人的努力和承诺,是多么的渺小和不堪一击。赵恒远甚至不需要直接对她说什么,只是他的到来,他轻描淡写的一番表态,就足以像一块巨石,轻易地砸碎她辛苦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桥梁。
过了好久,直到全身几乎湿透,感觉到一阵阵发冷,沈清弦才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下楼梯,走进了茫茫的雨幕之中。
回到街道办时,她已经浑身湿透,样子十分狼狈。办公楼里静悄悄的,调研队伍还没回来。
她低着头,想悄悄溜回综治办换件放在办公室的备用衣服,却在走廊上迎面撞见了从党政办出来的张主任。
张主任看到她这副落汤鸡的模样,皱紧了眉头:“小沈?你怎么搞成这样?不是让你准备下午座谈会的材料吗?跑哪儿去了?”
沈清弦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说自己去见那个被赵局长点名要“坚持原则”的王大爷了?
她的迟疑让张主任的脸色更加不悦:“年轻人,要踏实工作,别总想着往外跑!赶紧去收拾一下,像什么样子!下午的座谈会很重要,别出什么岔子!”
说完,张主任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背着手走了。
沈清弦站在原地,雨水从发梢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滩水渍。身体的冷,远不及心里的寒意。
她回到空无一人的综治办,默默地换好干衣服,用毛巾擦着头发。窗外,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
信任的裂痕已然出现,而这风雨,似乎才刚刚开始。她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还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