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湿冷的灰纱,笼罩着蜿蜒的运河。沈清弦穿着那身半旧的深蓝色工装,帽檐压得很低,沿着河堤东侧杂乱生长的柳树林,沉默地向下游走去。脚踝经过重新包扎和药效作用,疼痛转为一种沉闷的、持续的钝痛,让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周维明“顺流而下,至听雨阁”的指令,像一条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她在这条被遗忘的水道边移动。
河面上,偶尔有早起捕鱼的小船突突驶过,船工的身影在雾中模糊不清。对岸是连绵的旧厂房和低矮的民居,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模糊的市井声。这片区域处于城市边缘,发展滞后,保留了十几年前的风貌,却也成了藏污纳垢和隐藏行踪的灰色地带。她必须利用这种环境的复杂性。
卫星电话静默无声,像一块冰冷的铁坨坠在口袋里。周维明没有新的指令,意味着她需要独自判断抵达“听雨阁”的方式和时机。地图上标注的路线是沿着河岸,但这样暴露的风险太大。她需要一种更隐蔽的移动方式。
在一个荒草丛生的废弃小码头,她看到几艘破旧得几乎要散架的乌篷船被铁链锁在木桩上。其中一艘的船篷已经塌了半边,船底积着浑浊的雨水,显然早已废弃。她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无人后,用从维修厂暗格里顺手拿的一截细铁丝,费了些功夫,撬开了那艘破船的铁锁。船里有一对破烂的木桨。她将船推入水中,船体吃水很深,摇摇晃晃,但勉强能浮着。
乘船顺流而下,既能避开岸上可能的眼线,速度也比步行快,更重要的是,能让她从水路的视角观察两岸,或许能发现一些岸上无法察觉的蛛丝马迹。这是冒险,但也是当前最优的选择。
她蜷缩在尚未完全塌陷的船篷阴影里,用木桨轻轻拨水,控制着方向,让小船随着缓慢的水流漂向下游。冰凉的河水气息混着水藻的腥味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雾气渐散,阳光透过云层,在浑浊的水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两岸的景物缓缓后移:斑驳的防洪墙、伸出墙头的野草、堆积的废弃轮胎、偶尔出现的垂钓者、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工厂烟囱。
她像一只受惊的水鸟,警惕地观察着一切。每一个靠近河岸的窗口,每一个停泊的船只,甚至对岸树林的晃动,都让她神经紧绷。林凡清落网的消息,此刻应该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正在某些隐秘的圈层里激起层层涟漪。那些受惊的“鱼”,会如何反应?周维明让她“静观其变”,观的就是这些动静。
中午时分,她在一个河湾处,将船划近一片茂密的芦苇荡,躲进去休息,啃着压缩饼干。就在这时,卫星电话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来电,是一条加密文字信息涌入:
“简报:林案通报后,境外‘远东资本’官网撤下所有在华合作项目介绍;‘科恩集团’cEo临时取消亚洲之行;学术圈内有匿名邮件流传,质疑林部分核心论文数据真实性;东江市政坛有零星异常人事调动(附名单)。风向诡谲,谨慎判断。保持航线。周。”
信息量巨大,但措辞极其冷静。沈清弦逐字阅读,心脏收紧。林凡清的倒台,果然在国际资本和学术圈引发了地震前的预兆。那些看似“异常”的人事调动名单上,有几个名字她隐约有印象,都是与林凡清或“启明”项目有过间接关联的中层干部。这是清洗的开始,还是某些人断尾求生的信号?更让她心惊的是“风向诡谲,谨慎判断”这八个字,连周维明都用上了这种不确定的词语,说明局势的复杂程度远超外界想象。
她回复了简单的确认码,将信息牢记心中,然后删除。小船再次驶出芦苇荡,继续顺流而下。下午的阳光变得有些灼热,水面反射着刺眼的光。她的心情却比河水更加冰凉。
傍晚,夕阳将运河染成一条暗红色的绸带。根据地图和岸上显着建筑物的判断,她应该已经接近“听雨阁”所在区域。这里河道变宽,对岸出现了一片看起来像是旧式园林的建筑群,飞檐翘角掩映在古树之中,但大多显得破败不堪。地图上标注的“听雨阁”,应该就是那片园林中的一座水榭。
她没有贸然靠近对岸,而是将船划向西岸一片更加荒僻的、长满灌木和杂草的滩涂。这里地势较高,可以隐蔽地观察对岸园林的入口和那座临水的“听雨阁”。她需要等待,等待周维明下一步的指令,或者,等待某种“信号”。
夜幕缓缓降临,对岸园林亮起了零星疏落的灯光,像是鬼火。“听雨阁”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动静。河面上起了风,吹得芦苇沙沙作响,带来更深重的寒意。她蜷缩在破船里,用工装紧紧裹住自己,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音——除了风声、水声和遥远的城市噪音,别无他物。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饥饿、寒冷、疲惫和伤痛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她的意志。她紧紧握着那部卫星电话,它是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周维明在哪里?他在谋划什么?“听雨阁”里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林凡清未说完的秘密,究竟会引发怎样的风暴?
就在她意识有些模糊,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卫星电话再次震动!这一次,是来电震动!屏幕上没有号码,只有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感叹号!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将电话贴近耳朵。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完全无法分辨性别和年龄的电子合成音,语速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诡异感:
“沈清弦。‘种子’已苏醒,‘钥匙’在‘阁’中。欲知‘启明’真相,独自入‘听雨阁’,推开东数第三扇窗。你有十分钟。过时不候。”
话音刚落,电话便被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
沈清弦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这个声音不是周维明!对方知道她的名字!知道“种子”和“钥匙”!甚至知道她在这里! “独自入阁”?这分明是一个赤裸裸的陷阱!可是,“启明”真相的诱惑,像魔鬼的低语,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生死抉择。她抬头望向对岸那座黑暗中沉默的“听雨阁”,它像一头匍匐在河边的巨兽,张开了黑洞洞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