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峰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红木桌面,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小儿子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执拗的腔调。
“爸爸!我要出海!要像外公那样!爸爸,你带我和哥哥去吧!”
他几乎能看见那时才4岁的林安,小小的身子努力挺直,柔嫩的手指指向露台外蓝色的大海,眼睛里闪烁着渴望和认真。那眼睛如同夏日晴空般澄澈,像极了她的母亲。
他目光投向坐在对面苏映雪。她正怀抱着5岁的女儿林珂,阳光透过露台,在她美丽的身上镀上一层柔光。听到小儿子的“豪言壮语”,她秀气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连忙不赞同地摇头。
海风从敞开的露台长窗灌入,将苏映雪乳白色的丝绸长裙扬起,她下意识地将怀里五岁的林珂搂紧了些,女儿柔软温热的小身体贴靠着。
“不行!”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坚决。
“海上风浪太大了……………………”
“妈妈!我不小了!”小小的林安一听母亲反对,顿时急了,从父亲腿边蹦下来,跺着脚,小脸涨得通红,努力摆出小大人的模样,“我要爸爸带我出海!长大了,我还要像外公一样,自己造大船,自己出海!”
他那稚气未脱的脸上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把满屋子的人都逗笑了,连一旁侍立的宫女都忍不住掩嘴。
八岁的林毅站在弟弟身后半步,少年刻意维持着属于“大哥”的沉稳表情,然而那双童真眼眸里,同样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对大海的向往。他微微抿着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港口停泊的那艘线条优雅的纯白帆船——那是父亲心爱的“映雪号”。
林玄峰的心被儿子们的目光烘得暖融融的。连日征战的疲惫与血腥,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家的温情涤荡干净。他朗声大笑,一把将小儿子高举过头,让他骑坐在自己宽阔的肩头:“哈哈!好!我们的安安有志气!像你外公,是条好汉!今天爸爸就带你和哥哥出海!”
“玄峰!”苏映雪嗔怪地唤了他一声。
林玄峰扛着兴奋得咯咯直笑的林安,走到妻子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地安抚她:“放心吧,映雪,你忘了?你十岁的时候,就敢驾着你父亲那艘老‘破浪号’,独自闯进风暴区边缘去救搁浅的渔船。我们的儿子,骨子里流着的可是苏家世代航海人的血,这点风浪,怕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安抚的力量,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苏映雪看着他眼中熟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又看看肩上儿子兴奋得发亮的小脸和身后长子努力压抑却依旧明亮的眼神,紧绷的肩膀终于缓缓放松下来,紧抿的唇角勾起一丝无奈又带着点骄傲的弧度。
苏映雪出身帝国显赫的航运世家苏氏,她的爷爷,便是从一艘小渔船起家,历经风浪,一手缔造了庞大的海上商业帝国。她自小便被父亲带在身边,出入港口,远洋航行,见惯了惊涛骇浪,骨子里流淌着大海之子的血液。林玄峰与她相识,也是在一次远洋舰队的巡逻途中,彼时她英姿飒爽地站在舰桥之上,指挥若定,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那画面至今仍深深刻在他脑海里。
正因为深知妻子对大海的热爱,他登基后,力排众议,特意将皇后的寝宫设在了这座面朝大海的山坡上,推开窗便能听见潮声,闻到咸腥的海风。宫殿之下,专用的皇家码头边,一直静静停泊着那艘纯白的豪华帆船“映雪号”,船帆上金黄色的皇家飞狮徽章熠熠生辉。
然而,自一年前,苏映雪的父亲带领船队在一起风暴中消失之后,苏映雪似乎对海洋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畏惧,再也不愿踏上甲板,她不再出海,林玄峰便也再没有独自登船扬帆的兴趣。这艘船,连同那段与妻子并肩驰骋海上的快意时光,仿佛一同被搁浅了。
此刻,大战初定的胜利喜悦,肩上沉甸甸的帝国权柄带来的压抑,以及小儿子那纯净炽热的渴望,交织在一起,催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要挣脱片刻,带着儿子们去感受那份他曾经熟悉、妻子也曾挚爱的自由。
“就在近海转转,一会儿就回来。”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扫过跃跃欲试的林毅和肩头手舞足蹈的林安,“有我在,绝不会让孩子们有事。”
苏映雪看着丈夫眼中久违的、如同少年般闪亮的光彩,又看看两个儿子期盼的小脸,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反对,只是细心叮嘱:“一定小心些,风大了就赶紧回来。”
“映雪号”修长的船身随着轻柔的海浪微微起伏,纯白色的船帆在阳光下白得耀眼,巨大的金色皇家飞狮徽记在帆面上舒展着威严的身姿,在海风的鼓荡下猎猎作响,仿佛随时要挣脱束缚,冲上云霄。
林玄峰将林安放下,自己站到主舵轮前。那黄铜打造的舵轮打磨得锃亮,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充满了掌控的力量感。
“毅儿,跟我学着怎么拉帆。”林玄峰耐心指导着大儿子。
“来,安儿,扶着这里。”他宽厚温暖的大手覆上儿子稚嫩的小手,一同压在光滑冰凉的舵轮辐条上。林安立刻屏住了呼吸,小脸因为激动和紧张绷得紧紧的,全神贯注。
“感觉到了吗?”林玄峰低沉的声音在林安耳边响起,带着海风特有的咸腥气息,“船要动了,它听你的话。”
随着他手臂沉稳的转动,“映雪号”仿佛从沉睡中苏醒,发出一阵低沉的、令人心安的木头摩擦声和绳索收放的吱呀声。
船头缓缓切开了平静如镜的海面,犁开一道洁白的、不断扩大的V形航迹。强劲而自由的海风瞬间灌满了父子三人敞开的衣领,吹得头发向后飞扬,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和咸涩。
“哥哥!”林安兴奋地扭过头大喊。
林毅早已几步跨到船头,双手张开,像要拥抱整个海洋。少年清亮的欢呼声被扑面而来的海风揉碎,散落在船艏劈开的浪花里,细碎而欢腾。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在他年轻的背影上镀了一层跳跃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