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上经过慎重研究,决定派丁团长前往南京炮校进修。
这次系统学习为期一年,既是提升专业素养的好机会,也是让他暂时离开这个伤心地的最佳安排。
离开师部后,丁振飞去了一趟市公安局。
当办案同志详细讲述了他妻子当年如何试图组织被拐妇女儿童逃跑,最终英勇牺牲的细节时,这个钢铁般的汉子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之后,他找到沈云栀和顾承砚,郑重感谢他们揭穿真相,让妻子得以沉冤昭雪,也让他没有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是你们,让我没有在错误的路上万劫不复。也是你们,让翠芬……得以沉冤昭雪,让我知道了她……她是个英雄。”
顾承砚再次用力按住老战友紧绷的肩膀,沉声道:“都过去了,老丁。往前看。”
丁振飞重重地点了点头,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再抬起头时,眼神里虽然还有伤痛,却已重新凝聚起一丝属于军人的坚毅。
“我明白。组织上安排我去学习,我过两天就动身。”他顿了顿,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夫妻,“你们……保重。”
听说丁振飞临行前,杨秀蓉去找了他。
丁振飞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那里面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纠葛,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清明。
“秀蓉同志,谢谢你来送我。也谢谢你之前对我的提醒。但我思前想后,这辈子,我不会再娶了。”
“以前不知道翠芬是怎么没的,现在知道了,她是在来找我的路上为救人死的,是个英雄……我心里敬她,也更觉得亏欠她。我的下半辈子,想清清静静地,为她守着。”
杨秀蓉看着他眼中的坚定,知道一切已无法改变。
她红了眼眶,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保重。”
送走杨秀蓉,丁振飞回到空荡荡的宿舍,在那张根据描述绘制的、亡妻唯一的画像前,默默地站了许久。
最后,他整理好军装,抬起手,敬了一个漫长而庄重的军礼。
然后他毅然转身,拎起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前往炮校的旅程。
火车轰鸣着驶离站台,将过去的伤痛、温情与欺骗都留在了身后。
丁振飞把后半生都留给了记忆里那个英勇的、永远无法抵达的身影,从此孑然一身,奔赴他的下一段征程。
而顾承砚则因成功破获敌特组织、保护了重要军事机密,受到了上级的表彰。
事后,李政委特意找来顾承砚谈话,跟他透露马上就要进行新一轮的职务调整了,这次的晋升名额里有他。
晚上回家,顾承砚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沈云栀。
沈云栀一听这话,忍不住:“真的?太好了!你现在是团长,再往上升是什么呀?”
顾承砚看着她这副好奇的模样,故意卖关子。
直到沈云栀凑过来,他才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按照惯例,应该是……副师长。”
这么年轻的副师长,还真是云省部队的头一份。
不过顾承砚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沈云栀敏锐地察觉到了丈夫的心情,轻声问:“怎么了?晋升是好事,怎么看你不太开心?”
顾承砚叹了口气,将妻子轻轻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有些发闷。
“就是想到老丁……我这边欢天喜地地晋升,他那边却……虽然他去进修是好事,可终究是因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沈云栀理解地回抱住他,温柔地开解:“你别这么想。我们揭穿王翠兰,是为了保护部队,更是为了告慰真正王嫂子的在天之灵。要是让她一直潜伏着,后果才不堪设想。”
她抬起头,看着丈夫的眼睛,认真地问道:“而且,你这次晋升,难道仅仅是因为抓住了这个特务吗?”
顾承砚摇了摇头,神色端正了些。
“当然不是。部队晋升是一件极其慎重的事,论资历、论能力、论过往的功绩,需要综合考量。我在这团长位置上几年了,出过的任务、立过的功也不止这一件。不可能因为单一事件就决定晋升。”
沈云栀心里也是明白的,不说以前,就说她来部队的这段时间,顾承砚也出过好几次任务都圆满完成了。
“那不就是了?”沈云栀逻辑清晰地宽慰道。
“这说明,就算没有这件事,以你的能力和积累,这次晋升也是水到渠成。至于丁团长,他去炮校进修是组织的爱护和培养,是积蓄力量,你们只是在不同的战场上继续奋斗而已。”
妻子的话条理分明,像一阵和煦的风,吹散了他心头的迷雾。
其实他心里也是明白的,但这就是咱们当兵的通病吧。
战场上可以杀伐决断,可对着自己人,对着这份过了命的交情,就容易想得多了。
不过经过沈云栀这么一说,顾承砚心头那点疙瘩也散开了。
他本就是通透的人,刚才不过是一时被战友情谊牵住了思绪。
他伸手将沈云栀揽进怀里,下巴轻蹭着她的发顶,声音沉稳下来:“你说得对。老丁去进修是好事,我也该专心扛起更重的担子了。”
……
家属院的家属们得知她们眼中“老实忠厚”的“王翠芬”竟然是特务,简直是大跌眼界!
在她们看来,特务嘛,那肯定是电影里演的那种,眼神奸诈、举止狡猾、偷偷摸摸的,要么就是一身戾气、看着就不好惹的。
唯独不该是“王翠芬”那个样子的。
为此组织上让周主任开了一次家属会议,给大家上一堂课。
会议上,周丽红严肃地说道:“‘王翠芬’这件事,给我们所有人都敲响了一记重重的警钟!它告诉我们,特务有很多种样子,但最危险的,恰恰就是那种最会伪装的!”
“真正的特务,最善于利用我们的同情心和固有印象!他们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相反,他们可能会把自己伪装成最弱小、最可怜、最不需要防备的样子,就比如……我们身边任何一个看起来普通甚至不起眼的人。”
而沈云栀在此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消息也不知怎地流传开来,更是让她在军属中的形象陡然拔高,不再仅仅是“顾团长那个有文化的漂亮媳妇”,更添了几分“沉着冷静、心细如发”的传奇色彩。
佟爱菊一边种着菜,一边忍不住又感慨起王翠芬那件事:
“唉,这都过去些日子了,我这心里还是毛毛的。那个王翠芬……不,王翠兰竟然是特务,我咋就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呢!她当时多老实一人啊!”
“还有后勤部那个老赵,平时闷葫芦一个,见人就笑,干活也卖力,谁能想到他竟然是敌特!唉,现在好了,我看谁都像特务,都快魔怔了!”
沈云栀被她这话逗得忍不住笑起来:“佟嫂子,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多个心眼是好事,但也别太紧张,咱们部队里绝大多数都是好同志。”
不过她心里也觉得,让实诚的佟爱菊多点警惕性,未必是坏事。
对于本次抓特务没有贡献上一份力量的满崽和卫东表示十分的遗憾。
两人跟沈云栀商量,如果下次还有特务,请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他们也想要帮忙。
沈云栀看着眼前头戴绿色军帽,腰间还插着木枪的两个小皮猴,忍俊不禁地说道:“好,我批准了!从现在起,任命满崽同志和卫东同志为我们家属院的‘小小巡逻兵’!你们的任务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认真学习!”
“哦也!”卫东高兴地跳了起来。
满崽看着卫东高兴地那个样子,就知道卫东被妈妈给忽悠啦!
又过了两天,县公安局的包队长亲自找到了部队家属院。
“沈同志,又来打扰你了!”包队长站在院门口,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上回你帮忙画像那个案子,我们顺藤摸瓜,把那个人贩子窝点彻底端了,救出来的孩子大多数都找到了父母,可还有一个女孩……”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起来:“那孩子不会说话,问什么都不开口。我们审了人贩子,其中一个从犯交代,这孩子……就是当初那个被杀害的军嫂留下的女儿。”
沈云栀心头猛地一跳,手里的菜篮子差点掉在地上:“你是说……王翠芬同志的女儿?”
“对!人贩子说当时看她妈死了,孩子能卖钱,就没下毒手。可孩子亲眼看见妈被杀,吓得再也不会说话了。”包队长叹了口气,“我们想着,她爸爸应该还在部队,可我们也不认识部队的人,只好又来麻烦你了。”
沈云栀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包队长你稍等,我这就给承砚打个电话。”
她小跑到团部,电话一接通就急切地说:“承砚,公安局来消息,王嫂子还有个女儿活着!就是老丁的女儿!”
电话那头,顾承砚沉默了一瞬,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动:“真的?孩子现在在哪儿?”
“在县公安局。丁团长已经出发去炮校了,这可怎么办?”
“别急,”顾承砚沉稳地说,“我这就联系一下铁路公安,问问老丁坐的这趟火车的时刻表,让他们在站台上等着,车一停就上去找人。你先去公安局接孩子,好好照顾着。”
沈云栀挂了电话,跟着包队长匆匆赶往县公安局。
在公安局的接待室里,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孩子。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头发枯黄,身子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安静地坐在长凳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洋娃娃。
沈云栀仔细一看,心猛地揪紧了。
这不就是她上次来公安局时,看到的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小女孩吗?
都说女儿像爸爸,这孩子瘦脱相的小脸上,那双眼睛的轮廓,竟真的与丁振飞有七八分相似。
包队长低声说:“这孩子来了以后就没开过口,问什么都是摇头点头。我们给她吃的她也吃,但就是不说话。我们带她去看了医生,医生说舌头什么的都正常,应该只是受到了刺激导致的失语。这种情况得慢慢的引导恢复……沈同志,她爸爸……”
“她父亲刚调去南京炮校进修,已经出发了。”沈云栀柔声说,“孩子我先带回去照顾,等她父亲安排好就会来接她。”
包队长连连点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不过沈同志,这孩子有些……”
他欲言又止:“这孩子来了以后就没开过口,整天抱着个布娃娃缩在墙角。晚上不敢睡床,非要躲在桌子底下才肯闭眼。吃饭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
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人贩子那边说,这孩子亲眼看见她妈……唉,从那以后就这样了。我们试着给她换过布娃娃,她死活不肯,就认准了这个。”
沈云栀听到这里,眼眶一下子红了。
王翠芬牺牲的时候这个孩子才多大?至多才两三岁吧?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亲眼看到母亲被杀害……
这样的刺激之下,她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可活下来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她慢慢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小朋友,阿姨带你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猛地往后缩了缩,把怀里的布娃娃抱得更紧了,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沈云栀没有放弃,继续柔声说:“阿姨家里有软软的床,还有香喷喷的饭菜。你看,外面的天快黑了,在这里多冷啊。”
小女孩仍然一动不动,只是把下巴搁在布娃娃头顶,怯生生地看着她。
沈云栀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手帕包着的桂花糖,轻轻放在地上:“这是阿姨自己做的糖,很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小女孩的视线在糖块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别怕,”沈云栀的声音更轻了,“阿姨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爸爸”两个字像是有魔力,小女孩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黯淡无光的大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亮。她紧紧盯着沈云栀的嘴唇,像是在确认什么。
沈云栀朝她伸出手,温柔地重复:“对,去找爸爸。阿姨带你去找爸爸。”
小女孩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她小心翼翼地伸出那只没有抱着布娃娃的手,轻轻放在了沈云栀的掌心上。
那只小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但这轻轻一放,却让沈云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一路上,沈云栀都紧紧地抱着小女孩,就像在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
一开始女孩对沈云栀也是抵触的,小小的身子僵硬着,但在沈云栀轻柔的哼唱和温暖的怀抱中,她渐渐放松下来,最后甚至把小脑袋轻轻靠在了沈云栀的肩头。
那双一直紧抱着布娃娃的手,也稍稍松了些力道。
回到家属院时,佟爱菊正好在院子里晾衣服,看见沈云栀牵着个陌生的小女孩,惊讶地问:“云栀,这是谁家的孩子?”
沈云栀轻轻拍着女孩的背,低声对佟爱菊解释:“是丁团长的女儿,王嫂子当年......还留了个孩子在世上。”
沈云栀简单解释了几句,佟爱菊顿时红了眼眶:“造孽啊……翠芬妹子留下这么个孩子。来,让婶子看看。”
她蹲下身想摸摸孩子的头,小女孩却迅速躲到了沈云栀身后,把脸埋在她的衣摆里。
“这孩子……”佟爱菊讪讪地收回手。
沈云栀护住小女孩,对佟爱菊摇摇头:“嫂子,她受了惊吓,慢慢来。”
佟爱菊会意,退后两步,抹着眼泪表示理解。
水花似乎感受到佟爱菊没有恶意,悄悄转过头,露出一只眼睛偷偷打量着她。
回到家,沈云栀给小女孩换了身满崽以前的干净衣服,又给她煮了碗面条,上面还卧着一个香喷喷的荷包蛋。
女孩看着这碗喷香的面条鸡蛋,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但是在沈云栀开口之前她一动不敢动。
回到家,沈云栀给小女孩换了身满崽以前的干净衣服,又给她煮了碗面条,上面还卧着一个香喷喷的荷包蛋。
女孩看着这碗喷香的面条鸡蛋,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但是在沈云栀开口之前她一动不敢动,只是眼巴巴地望着那碗面,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
“吃吧,孩子。”沈云栀柔声说着,把筷子递到她面前。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了看筷子,又看了看面条,犹豫了一下,还是习惯性地伸出小手,想要去抓碗里的面条。
沈云栀心里一酸,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来,阿姨教你用筷子。”
她耐心地手把手教小女孩怎么拿筷子,可那双小手还不太灵活,试了几次都夹不起来。眼看面条要凉了,沈云栀便先接过筷子:“阿姨先喂你吃好不好?等吃饱了再慢慢学。”
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当沈云栀把第一口面条吹凉了送到她嘴边时,她愣愣地看着沈云栀温柔的侧脸,突然,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落在碗里。
“怎么了?是面不好吃吗?”沈云栀连忙放下碗,关切地问。
小女孩用力地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看着沈云栀,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的妈妈。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闪现:老家发了大水,妈妈紧紧抱着她说要带她去找爸爸;后来她们被抓走了,妈妈总是把吃的都留给她;最后那天,妈妈用力把她推开,对她喊“快跑”……
想到这里,小女孩哭得更伤心了,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沈云栀顿时明白了,她轻轻把小女孩搂进怀里:“是想妈妈了,对不对?”
怀里的孩子用力点了点头,把脸埋在沈云栀胸前,终于发出了细微的呜咽声。这是沈云栀第一次听见她发出声音,虽然只是压抑的哭泣,却让人心疼得厉害。
“妈妈是个英雄,她最爱你了。”沈云栀轻抚着孩子的后背,“虽然妈妈牺牲了,但是你还有爸爸,爸爸很快就会来接你了。”
女孩再次听到“爸爸”的字眼,抬头看着沈云栀,眼中带着期盼。
最后在沈云栀的喂饭下,女孩把一整碗都吃完了,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满崽和卫东放学回来了。
满崽进了家门看见家里多了个小女孩,好奇地凑过来:“妈妈,她是谁啊?”